沙丘宮變:一代雄主趙武靈王的悽慘結局

沙丘宮變:一代雄主趙武靈王的悽慘結局

作為戰國時代的絕對雄主,趙武靈王一直因胡服騎射的改革而婦孺皆知。他在位期間不斷的擴充軍力與開疆拓土,使得趙國的實力大增,進而變成抵抗秦軍東侵的中流砥柱。

然而,這位雄主卻在晚年遭困行宮,最終被叛亂者給活活餓死。日後的許多看客,也往往將這場悲劇的原因簡單歸結為繼承人之爭。但當我們拋開成王敗寇的傳統偏見和宮鬥戲碼式的離奇演繹,就會發現沙丘宮變遠非一次簡單的奪嫡政變,而是蘊含著趙國自身的興衰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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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期的晉國就是後來趙國的直接起源

若要理解趙國,就不得不對作為其前身的晉國也進行追溯。早在公元前11世紀,周天子為保衛中原的核心控制區,分封王子唐叔虞到汾水流域建立唐國。這個幾乎不為今人所知的諸侯,便是後來那個盛極一時的晉國起源。

此後,晉國勢力不斷向北發展,深入當時還遍佈戎狄勢力的山西高原。在領土擴張的過程中,不斷將蠻族集團吸收進自身封建體系,逐步形成了很有特色的夷夏二元體制。晉獻公就曾與對方聯姻,併產出了晉文公文公、和晉惠公夷吾,並讓戎狄也逐步滲透進晉國宗室。稍後確立的世襲三軍六卿制度,也堪稱春秋版的議政王大臣會議。其中的狐氏就是狄人出生,讓這種二元體制顯得是愈發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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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的發跡就是從擔任晉國六卿開始

與此同時,趙氏家族的初代目趙衰也貴為晉國六卿的核心成員。他們也長期和狄族聯姻,讓趙宣子和趙襄子這類首領都有自己的狄人母親。等到趙襄子攻滅強大的智伯,也會依照遊牧習俗來處理屍體,把對手的頭骨製作為飲酒器。稍後更是成為晉國內部戎狄勢力代理人,為晉國發揮統戰蠻族部族的重要作用。

公元前403年,三家分晉的格局正式確立。相比南方的韓魏兩家,北面的趙氏就主要分得位於晉國北境的戎狄部落邊區,也理所當然的成為晉國夷夏二元體制的正統繼承者。初建時的他們,主要領地也囊獲高原之上的晉陽、代地和太行山以東平原的邢衛故地。依靠太行山脈的阻隔作用,形成戎狄風俗濃郁的西部高原畜牧帶和風俗更接近中原的東部農業帶。兩地的習俗和治理傳統差異,也確保了二元體制的長期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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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早期的趙國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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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簡子曾為晉國主持過郡縣化改革

其實早在春秋時代,趙簡子就曾主導晉國的郡縣化改革,只是程度遠不及後來的戰國各邦。由於戰爭烈度的大幅提升,中原諸侯們的外部生存環境日益惡化,紛紛想以法家為思想指導,完成急功近利的變法圖強。這就必然導致郡縣化改革,以及君王對宗族和功勳貴族的加以限制。儘管許多貴族能保留“封君”爵位,但基本被弱化為只能行使經濟特權而無治理實質。

在戰國初年,同為三晉的魏人就先後大搞李悝與吳起的變法,暫時榮升為首屈一指的區域強國。臨近的趙國自然也無法免俗,不僅有國相國公仲連主導類似變革,思想界也先後誕生了慎到、荀況和公孫龍等傾向法家的傳經佈道學者。這種傾向最終促成趙國遷都,將核心區域從西部高原的晉陽遷徙到東面的中牟,並最終輾轉為大部分人所熟知的邯鄲。但西部的居民依舊習慣於蠻族傳統,並且始終抵抗著由郡縣制改革發起的格式化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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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河北邯鄲的趙王城遺址

此後,也正是這些西部高原上的蠻化習俗,成功保護了趙人封建的立國傳統。尤其是位於河套和陰山的代地,一直被當作趙國的附屬存在。那裡由被王室分封的代君治理,享有非常多的自治權,施行的律法也與內地郡縣制封邑有很大不同。

趙國也繼續利用當地的貿易線路,壟斷崑山玉石貿易路線的大部分收入,並不斷培育優質的馬匹種群。作為法家革命物件的趙國舊貴族,也曾以代地為基地,對堅持郡縣化變法的王室發起反擊。這種治理體系中的特殊地位,也使其在後來的沙丘宮變中扮演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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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境內出土的春秋時期北方草原風格青銅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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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分晉後趙國最大程度的繼承了前宗主的遺產

眾所周知,蠻族強權的王位繼承權內戰就如同家常便飯。這是因為他們的領地往往非常廣闊,眾多原始豐饒的部落都以鬆散的聯盟維繫著鬆散聯絡,各部族都想支援自己的代理人上位。即便他們入主中原並推行吏制改革,原有的部族習慣法也會對映其中。趙氏宗族自身也深受戎狄族群的文化沾染,讓異於周禮的習慣法對自己產生長期影響。

公元前4世紀,由亞歷山大東征所引發的蝴蝶效應,開啟了影響深遠的希臘化時代。本就是陸上十字路口的歐亞草原,也加快將軍事技術進步和貿易紅利都傳導至東方世界。比如在公元前326年繼位的趙雍,就敏銳意識到北方邊境的貿易路線愈發重要。同時也因深悉邊地部落的軍事組織價值,隨即開啟了以“胡服騎射”為標誌的一系列軍政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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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層面的胡服騎射改革主要發生在趙國的西部

事實上,胡服騎射也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運動。趙武靈王擋住守舊貴族的非難,從上層社會開始推廣胡服。他甚至摒棄長久以來的華夏本位主義傲慢,力圖使趙國擺脫周王朝的禮儀秩序而接近北方蠻族。隨著趙國接連吞併北方的樓煩、林胡和中山,太行山兩翼的領地都有大幅擴張,其治下的族群成分也更為複雜。拋開國君的個人喜好,這種文化上的認同策略,就是對原本占人口多數的部落實施統戰。

趙雍的另一項改革也堪稱異端,就是在自己生前實施禪位。他開創性地將趙國政體改造為“二元君主制”,以少子趙何稱王主持內政,自己則以主父之名統領軍隊開疆拓土。不僅多次在戰爭中身先士卒,甚至敢於孤身犯險進入秦國刺探情報,展現出的武德和勇氣都十分罕見。趙國也繼續膨脹為首屈一指的北境強權,幾乎得以和暴秦搶佔同一生態位。在富有膽識的主父治下,原本禮法觀念就比較淡漠的民風日益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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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靈王時期趙國的領土擴張

持續的領土擴張和特殊的地理位置,進一步促成雲中貿易路線的持續繁榮,使趙國發展成為了連通北方草地和中原世界的中轉站。整個國家也變得如同世史書中記載的西域綠洲邦國,貿易發達且在文化領域也豐富多彩。國都邯鄲也是當年著名的國際大都會。

然而,就像歷史上所有強國那樣,趙人在蒸蒸日上中也開始醞釀內部危機。由於版圖擴張和二元君主制運作,趙主父逐漸成為西部封建舊地和部落聯盟的代理人。身為趙王的少子趙何,則扮演著東方吏治化朝廷的對沖角色。在政治集權化加速落地的時代背景中,一國二主不僅加劇了地域和族群分化,也使得兩種政治傳統的對立愈演愈烈。後來的慘烈政變爆發,也就僅僅是個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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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西部的戎狄後裔始終與東部的法家官吏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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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靈王因晚年的繼承人安排而遭遇不測

面對趙國體量的不斷膨脹,趙主父便提出了一個廣為詬病的分國方案。即把趙國劃分為趙、代兩個部分,將坐鎮代地邊區的長子趙章升格為代王,少子趙何則繼續作為趙王繼續統治其他部分。趙代約為兄弟之國,在複雜多變多的劇中共同進退。這一構想顯然雖然很有上古的周禮遺風,卻與吏制帝國的價值觀是格格不入,更很難符合後世君主的政治審美。

只是當我們放眼世界各地的歷史,就會發現趙主父的設想非常正常。公元395年,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就把帝國分別交由兩個兒子統治,形成了影響力持續千年的兩個羅馬格局。公元843年,查理曼的三個子孫還依靠訂立《凡爾登條約》,將法蘭克帝國完全均分,逐步演化為今日德法意三國。即便在13世紀異軍突起的蒙古帝國,也有成吉思汗命諸子在世界各地分封建立了四大汗國。因此,這種基於部落時代的兄弟分家傳統,對於國家治理的影響其實廣泛存在。年代比這些案例都早的趙武靈王,自然也不會對類似的處理方法感到陌生。但戰國時代法家思潮興起,已悄然斷送了趙國內部封建制復興土壤。趙主父的分國方案,也就在群臣的極力反對中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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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周禮的封建遺風是法家官吏所必然反對的事物

不過,王子們對權力的野心不會隨分國提議的作罷而消弭。長子趙章和少子趙何由於立儲之爭,他們各自背後的政治勢力矛盾也積蓄已久。雙方早已劍拔弩張,任何一方的急躁冒進都會帶來萬劫不復的後果。

公元前295年,代君趙章趁主父和趙何在沙丘遊獵之際,與心腹田不禮發動兵變。他們提前設下埋伏,並假傳主父旨意召見趙何。輔佐趙何的大臣肥義懷疑有詐,便代替趙何前去應召,結果自然是被對手殺死。趙何也急召近臣公子成和李兌領兵前來平叛。對方因不敵王軍,所以逃至主父在沙丘的行宮,靠著父親的舐犢之情被收留下來。然而,公子成和李兌隨即率軍攻入行宮殺死趙章。隨即又害怕主父對他們實施報復,也不敢承擔弒殺主父的罪名,便對行宮實施圍而不攻。二人趕出所有宮人,只留趙武靈王一人在裡面自生自滅。直到3個月後才再次進入,發現這位雄主因飢餓而化為乾屍,連宮內樹上的鳥窩裡都被完全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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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靈王的結局可謂是異常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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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地的邊區居民也在沙丘宮變後遭整肅

沙丘宮變的結局表明,以邯鄲為中心的趙國吏治朝廷,最終壓制了以代地為核心的領主部落聯盟。隨著公子章和趙武靈王相繼殞命後,趙國宮廷也對西北邊郡實施大清洗。他們將代地的封國地位取消而改為代郡,將當地原有的自治傳統完全破壞。這種做法自然會遭到邊地軍民的集體反對,進而形成一種難以被彌合的地域對立。在多年後的長平之戰中,正是這些胡服騎射的後代們選擇不動如山,從未在爭奪激烈的戰場上現身,甚至在稍後還爆發過叛亂。

諷刺的是,長平戰敗後的惡劣地緣形勢和壓力升級,使得趙國宮廷不得不向邊區妥協。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代地的部落聯盟傳統,換得使對方重新加盟進來,成功驅逐了想要趁火打劫的燕國軍隊。但西北邊區早已沒法衝向到趙武靈王時代的輝煌,許多邊境城邑也不斷遭秦國蠶食。儘管趙國可以透過對齊魏開戰來彌補損失,但作為重要兵產地的高原領地卻日益萎縮。待到戰國末年的李牧執掌代郡,才再次靠尊重民俗而贏得使用者,換來對早期匈奴與秦國方面的最後那點勝利。但此舉也遭至邯鄲宮廷的本能警覺。所以在公元前229年,被法家思維固化的趙王遷出就聽信弄臣讒言而將其謀害。

沙丘宮變:一代雄主趙武靈王的悽慘結局

李牧在軍事上的成就已是趙國的迴光返照

李牧的結局,也宣告了趙國徹底進入自己的最後倒計時。在他死後的第二年,邯鄲就被再度東來的秦軍攻陷。王子趙嘉別無去處,還是隻能選擇逃奔代地,依靠邊地軍民的殘餘武德又抵抗了數年之久。這不得不說是對其一貫政策的再度諷刺。

許多長期生活在當地的趙國軍民,也因過度內耗而不再有能力保衛故土。於是紛紛選擇向北撤退,爭相投奔到當時才成型不久的匈奴遊牧集團。他們的後裔也將會以另一種面目繼續出現,戰鬥在封建聯盟與抗吏治君權的衝突前線。當然,那已經是另外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