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點，電話響了。
又是急診科老馬，真是黑，我們倆對上了。每次他值班準有事，而有事準是找我。我罵罵咧咧，披上白大褂。
老馬說是個腰痛的病人，基礎疾病比較多，不敢大意。
腰痛會不會是腎結石啊，是腎結石你找泌尿外科啊。我回復他。
泌尿外科看過了，做了腹部B超，沒看到腎結石，他們不要。老馬悻悻地說。
好了，我下去看看。
到了急診科搶救室，病人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有點蒼白，皺著眉頭，右側臥位。床頭心電監護顯示心率120次/分，血氧飽和度99%，血壓高的離譜，190/110mmHg。
這麼高的血壓，你們處理了麼，我問老馬。
這還要問麼，剛已經給靜脈滴硝酸甘油了。老馬白了我一眼。
哪邊腰痛，我問老馬。
老馬指了指病人右腰，說剛剛做了腎臟區域叩擊，陽性的，腎臟叩擊痛很明顯，所以以為是腎結石、腎絞痛，但泌尿系B超沒看到什麼，沒有腎結石，沒有輸尿管結石，都沒有。
抽血了麼，血象高不高，我問。
抽了，白細胞偏高一點點，其他沒什麼。老馬翻出化驗單跟我說。
既往有什麼疾病麼，我問老馬。瞭解病人既往病史，對於明確診斷是非常有幫助的。
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高脂血症，都有。老馬說，命途多舛的男子。最後一句聲音壓低了，給人聽見不好。
有沒有可能是冠心病、急性冠脈綜合徵導致的腰痛啊？我笑著問老馬。
面對一個超過35歲的病人，但凡是肚臍以上、牙齒以下的疼痛，都應該警惕急性心肌梗死或者心絞痛可能，這是急診科很普通的臨床思維。
老馬順手拿出心電圖，說前後做了兩次心電圖，沒發現太大異常，就ST段偏低一點，沒有進行性加重，另外。。。。老馬頓了頓，說抽血查的心肌酶、肌鈣蛋白都是陰性的，沒問題，應該不是急性冠脈綜合徵。
但患者血壓真是高哦，我盯著心電監護說。
血壓飆高，是個危險訊號，可能是心梗導致的血壓高，也可能是疼痛刺激引起的血壓高，不好說。但總不是什麼好事。
痛了多久，我問老馬。
據患者自己描述，前後差不到3個小時了吧。老馬回答我。
留尿了麼，尿常規如何。我再問。
沒有，到現在患者都沒解小便呢。老馬聳了聳肩說。
還有其他檢查麼，我問。
老馬一張一張翻著化驗單，說胰腺炎兩項正常，肝功能正常，腎功能基本也是正常的，凝血指標也是好的，腦鈉肽偏高一點，200多，其他沒了。
B超什麼都沒看到？我有點好奇。
沒，闌尾沒有看到明顯異常，沒有腎結石、膽囊結石、膽管結石，胰腺也沒問題。老馬說，也請了泌尿外科看了，跟你說了，他們認為不像外科急腹症，不是闌尾炎，不是胰腺炎，不是腸梗阻、胃腸穿孔、膽囊炎、膽管炎等。
該不會又是心血管方面的問題吧，我笑著跟老馬說。
擔心啊，老馬眉頭挑高了，頻繁的夜班讓他早生華髮，這一笑更加顯現兩側魚尾紋，感覺比上次見他又老了許多。
喂，老馬，我的好哥哥，你好像又老了許多了，在這樣下去，你我年齡差距越來越大了。我調侃他。
說正事，他沒心情說笑。我那邊還有一個腦出血的要轉神經內科呢。
我看了一眼病人心電監護，心律都是整齊的，沒有房顫，我靠近病人，問他以前有沒有房顫的，病人聽我問話後，皺皺眉，搖了搖頭，說沒有。
如果有房顫，我們就要擔心會不會是房顫血栓脫落造成的腸繫膜動脈栓塞，或者是腎動脈栓塞，引起的腰痛、腹痛，這樣的病例我們是遇到過的，不能掉以輕心。
但是眼前這個病人沒有房顫病史，所以暫時不考慮這方面疾病。
量過兩側血壓麼？對稱麼？我問老馬。
一來就量了，這是我們科常規做的，都是差不多的，入室時左側血壓210/100mmHg，右側200/90mmHg，差不多。老馬說。
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擔心患者有主動脈夾層。主動脈夾層如果破裂，有可能會引起兩側上臂血壓不對等。但這不是絕對的，如果夾層往下撕裂（往腹部方向），不涉及到主動脈弓，那幾不會引起兩側血壓不對等。所以，兩側血壓對等，並不能排除主動脈夾層破裂。
如果真的是主動脈夾層破裂，比如血管內膜撕裂到腎動脈，的確可以引起劇烈腰痛的。
但一般主動脈夾層破裂都會有腰背部劇烈疼痛，而且疼痛性質類似刀割樣、撕裂樣疼痛。
而眼前這個病人，他告訴我們，腰痛是悶悶痛，一陣一陣絞痛，不是我們認知的典型的主動脈夾層樣疼痛。
怎樣，做個CT吧。我問老馬，看他意思如何。
剛剛跟家屬說過了，做增強CT的話要注射造影劑，有可能對腎臟影響，他們有點猶豫，還沒答應。老馬說。這傢伙，早就考慮主動脈夾層了，還已經跟家屬溝通過了。
那你引導他啊，我說。家屬覺得這不做那也不做，那沒什麼好檢查的了。萬一他到別的醫院去做了CT，看到是主動脈夾層，回頭找我們就麻煩了，怪我們業務不精，為什麼不強制要求他做。
老馬額了一聲，說這個病人情況危重，要不你去跟家屬商量，溝通好後，如果能做，做完如果發現是主動脈夾層，就去你們那裡待著？
那肯定不行啊，做完如果是主動脈夾層，那就找心內科或者心臟外科啊，找他們幹不就得了。如果需要做手術，手術後再來我們ICU也不遲。
老馬眼睛笑的眯成一條縫。
病人老婆就在門外，我跟她解釋了，說目前腰痛原因不明，不像普通疾病，不能排除是主動脈夾層或者肺栓塞、腸繫膜動脈栓塞等等疾病，最好是能夠做CT增強掃描，看清楚點。
家屬的確有點猶豫，說剛剛那位醫生說造影劑可能會對腎臟有影響，能做麼。我說所有藥物都會有不良反應的，就看這個權衡利弊了，你現在病情需要做，有風險也要做啊。再說了，一般人不會發生造影劑副作用的，你丈夫有糖尿病、高血壓，平時腎臟可能不大好了，這次造影劑的確可能有影響，但如果真的發生影響了，我們可以給他透析的，短期內把造影劑清除出去，問題不會太大。
費了十分鐘口舌，她最終還是同意了，簽字做CT增強掃描。
臨走前，老馬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壓低聲音罵了他一句，每次都是你騙我替你幹活。
老馬攤了攤手，說兄弟幫幫忙，我今晚實在忙不過來，沒精力跟她周旋了。剛剛又送了個食物中毒的回來，都快搞死我了。
第二天，老馬打電話給我，說昨晚那個病人已經出院了。為什麼，我好奇。老馬說CT明確診斷是腹主動脈夾層破裂，撕裂到右側腎動脈。家屬找了人，轉院了，說認識那邊的教授，做這類手術特別牛逼。
我聽後，背後有股涼意，這個CT，做的真值。我這10分鐘的口水也沒白花。否則，病人就遭殃了。
我們也會跟著遭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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