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霹靂人

小時候家裡住平房,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狹長的小院子,與房屋同寬,長度大約二十米,種一些常見的蔬菜。每家的小院都用木柵欄隔開,鄰里之間聊天也是透過柵欄的縫隙對視。我家當時住在第一小學後面東數第三戶,向西隔著兩家姓滕,是個包工頭兒,家裡很有錢,養著一條大狼狗。滕家有個比我大一歲的男孩,叫滕虎,高高瘦瘦,頭髮有些卷,咋看上去有幾分西亞的感覺。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貧富差距並不大,即便是滕虎這樣的富二代,和我這種工薪階層的孩子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富二代畢竟是富二代,總能有一些新玩意讓人羨慕不已,對我刺激最大的是泡麵。

因為父母都很忙,滕虎從小就獨立,有一天我去他家玩,他突然要給我做飯。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做飯是大人的事情,因為我媽從小就教育我:玩火尿炕。由於這種認知錯誤,我立刻對滕虎驚為天人,跑到廚房觀摩。然而他並沒有生火,而是找出兩個大號搪瓷缸子,放進兩塊模樣詭異的麵餅,再灑上細沙一樣的粉末,最後倒進開水。很快搪瓷缸子裡飄出濃郁的香味,在物質非常匱乏的時代,那種香味直抵靈魂,讓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垂涎三尺。

滕虎告訴我,這叫泡麵,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那是最好吃的東西,並且真誠地祈願上天,一定好好學習,以後出人頭地,天天能吃泡麵。考上大學以後,這個夢想終於實現了,受寢室奢靡之風影響,過上了前半個月大魚大肉,後半個月天天泡麵的生活,這也算是祈禱最應驗的一回。

因為滕虎家養了一條兇悍的大狼狗,所以我不敢去院子裡玩,我倆多數時間是在屋子裡,最主要的玩具就是霹靂人。

90後的孩子應該沒玩過這種玩具,00後的孩子大概連見都沒見過。都說男孩子愛玩槍,女孩子愛玩娃娃(我沒說反,成年以後才反過來,小孩子的時候不懂),但霹靂人絕對介於兩者之間,是90年初期代孩子們手中最流行的玩具,也是現在兵人的前身,大約10公分那麼長,頭部、腰部、胳膊和腿等主要的關節都能活動,每個霹靂人的面孔都不同,而且能搭配揹包、衝鋒槍、雪橇等裝備,還可以拆開重新組裝,售價大概在一元錢到兩元錢之間,那幾年我和滕虎的零用錢幾乎都花在這上面了。沿著縣城(那時候五大連池市還叫做德都縣)唯一的那條大街向東走,過了第一百貨商店還要往前,有一個門面不大的小商店,專門銷售兒童玩具,櫃檯裡整齊排列著霹靂人,我和滕虎沒事的時候就蹲守在那裡,對比每個霹靂人的區別,為選購哪一個而爭得面紅耳赤。由此可見那時候的富二代還不具備炫富的特點,除了能多吃幾包泡麵,其餘時候也跟普通人差不多,尚未到招人恨的程度。

那時候零花錢特別少,一分錢那種黃顏色的紙幣還在流通,一塊錢在小孩子的兜裡就算是大票了,為了攢錢買霹靂人,我連校門口一分錢一粒的皮豆都捨不得買,現在看來真是少吃了很多垃圾食品。一直到滕虎考上初中,我仍在小學,彷彿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大孩子,我們的共同語言就少了。一百多個霹靂人都放在我家,他也沒有拿回去,甚至沒有分出哪一個屬於誰。我曾經那麼喜歡的玩具,卻突然之間碰也不碰。我不碰,卻也不讓別人碰,一大堆霹靂人鎖在櫃子裡,別人想看一看,我都不允許。

後來泡麵越來越普及,從黃色的三鮮伊麵發展到康師傅和統一雙雄爭霸,再後來他們分別推出了乾脆面,小浣熊和小虎隊,還有五毛錢一袋的小當家。我曾經很瘋狂地買過好幾年,卻不是為了吃麵,而是收集水滸英雄卡。集卡這件事和霹靂人一樣不了了之,也是突然有一天就不再痴迷了。再後來泡麵行業的兩大霸主都被敗給餓了麼。道理很簡單,人人都知道泡麵煮著最好吃,其次是泡,最後是幹嚼,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幹嚼呢?因為懶。餓了麼、美團外賣、百度外賣,三原色在大街小巷橫衝直撞,最大限度滿足了人們對懶的渴求,那麼泡麵的出局也就成了必然。

時代在不停往前走,霹靂人或者說很多實體玩具,都敗給了電子產品,當“小霸王其樂無窮”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霹靂人就註定只能成為歲月的藏品。

老家的平房早已在很多年前就動遷了,鄰居們各奔東西。現在我在老家還有一套房子,房子裡有一個常年緊鎖的櫃子,每次回去我都會開啟看看,看看裡面的霹靂人,看看殘缺不全的水滸英雄卡,想起當年的朋友,想起滕虎說:先吃泡麵,然後去買霹靂人。

童年的霹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