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末秋初，鰩子如願以償的進入了大家都很羨慕但不一定能進的通訊企業。入職的第一天，領導叫他跟另外一位同事處理市中心一大型賣場的障礙。
初來乍到，一切都是新鮮且帶著刺激的。另外一位同事又恰好是他的同學，叫兔子。於是鰩子興高采烈的跟著兔子坐上計程車去了。
兔子比鰩子早來一年多，別人出去坐公交，兔子能打的來回，按兔子話說，他剛上班不久就解決了其他實習生無法處理的障礙，處長從此很信任他。鰩子崇敬的看著兔子，眼神裡滿是期待憧憬，還有那年少時的激情和夢想。
在車上兔子問鰩子：“你有膝上型電腦嗎？”
鰩子說：“沒有，那玩意兒挺貴的，才工作哪能有錢買！”
兔子說：“你跟處長申請，就說工作需要測試，讓處裡給你配一臺，保準能行！”
鰩子詫異，“還能這樣？行！等下不忙的時候我給處長髮簡訊”
兔子挺堅定，說好。
21世紀10年代末，3G網路還未建起，膝上型電腦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鰩子內心是盼望有那麼一臺電腦，甚至幻想著，拿著電腦在賣場走來走去的測試訊號，是多麼的有面。他看著車窗外，行色匆匆的行人，賣衣鞋的商販叫賣，市場外板車拉貨的人力，鰩子嘴角上揚，開心的笑了。
帶著興趣做事，一切都是美好又快速的。兔子把賣場的訊號恢復了，叫鰩子去賣場測試訊號，兔子簡短的講解了如何處理好的以及測試機使用的方法，鰩子雖不是很懂，但是屁顛屁顛的按照兔子說的去了。
在賣場裡，鰩子拿著測試機，走來走去，時不時打打電話給兔子，告訴他現場的情況，大約半個鍾，兔子說：“鰩子，你回機房吧，都好了！”鰩子滿心興奮，像是這起故障引發的投訴是他一個人處理好的，看著測試機滿滿的訊號欄，那完美的測試數值，第一次他有了人生的成就感，幸福一下從腳尖穿透至腦門兒。
鰩子又屁顛屁顛的跑去機房，跑到機房門口，鰩子大聲喊著：“兔子，我回來了！你真是厲害，三下兩下就弄好了，怎麼弄的？”推開機房大門，兔子並不在走時的電池架上坐著，鰩子奇怪的四周瞄了瞄，
“鰩子，回來了”
循著聲音，鰩子抬頭看了看，此時的兔子正在走線架上拆著什麼，
“你在幹嘛？”
鰩子好奇的問著，慢慢貼了過去，發現兔子正在拆著一根看起來挺粗的黃綠線，鰩子頓時緊張了起來，“你這？不好吧，被抓到怎麼辦？”
兔子一臉自然和無所謂的說：“沒事，不拆白不拆，賣了換包煙抽也不錯”
鰩子見兔子毫不在意，也沒在說什麼，想去幫兔子也不知從何下手，兔子似乎看出鰩子的不自然，很隨意的岔開著話題，
“鰩子，事情已經做完了，沒事你去給處長髮簡訊，讓他給你配個筆記本去，反正處裡的電腦多的去了，如果他不答應我來跟他說”
鰩子聽到筆記本，又想起出租車上的幻想，瞬間忘卻了來到機房時的擔憂和無所適從。臉上又展現出剛來時的憧憬和興奮。
“那好，我出去發簡訊了，謝謝兔子”鰩子異常高興的說，彷彿一個美好的人生開始了。
“沒事，你去吧！”兔子蹲在走線架上，一邊熟練的剪著紮帶，一邊笑著迴應到。
鰩子走了出去，坐在樓道臺階上，緊張又高興的蘊量著，簡訊怎麼寫才能打動處長，順利的拿到膝上型電腦，他皺著眉頭，絞盡腦汁，用盡畢生所學的字眼，碼一遍推到又碼一遍又推到，如此反覆著，最後他實在是累了，感覺頭有點暈了。
算了！破罐子破摔，怎麼想就怎麼發這條簡訊唄，鰩子心想著。
尊敬的處長：您好！我是新入職的鰩子，今日隨兔子一起處理障礙，他教我很多，我也學到很多，今日聽兔子說，後期的工作會頻繁使用到電腦，做一些測試、除錯、記錄、編輯等工作，希望領導能給我配一臺筆記本，往後的工作中我一定盡心盡力用好電腦，高效學習，高效工作。
放棄顧慮，鰩子一口氣編輯好了簡訊，再一次緊張而又憧憬的點選了傳送按鍵，看著手機螢幕提示傳送成功，鰩子長長的吁了口氣，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轉身坐了下去，順手看了看手機，然後又塞進了口袋，再次起身，走了兩步。鰩子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這感覺也太難受了，鰩子心想。大腦似乎失去控制，鰩子又把手伸進口袋，拿起手機開啟看了又看。那條他盼望的簡訊卻是遲遲未到。
也許，處長正忙著吧，鰩子寬慰著自己。去看看兔子吧，省得自己瞎想。
鰩子朝著機房走去，走到機房門口，鰩子看到兔子正往隨身帶的書包裡塞著已經盤好的黃綠線。鰩子知道，這是地線，還是上好的紫銅線。鰩子家爸媽是做廢品生意的，在縣城做了快10年，自打初中開始，他們姐弟幾人便在廢品堆中慢慢長大直至走出那座不大也不小的縣城。他猜想著，剛剛兔子盤好的那捆地線，如果剝了賣現在紫銅價格較好，也得有個50元左右了。這價格雖是很誘人，但是鰩子不敢想。踏踏實實工作不犯錯才是對的。鰩子想著點了點頭。
“喲，鰩子來了，跟處長說好了嗎”兔子隨意的拉著書包拉鍊問著鰩子，
“說了，但是他還沒回我”鰩子有些失落的說著，
“沒事，中午處長在休息，下午再看看，不行我打電話問問他”兔子安慰著說，隨手背起來書包，看他拉起來時用的力，似乎包包有點重，鰩子本能的走上前，“我來幫你背吧”鰩子急切的說，兔子婉言拒絕著，“不重不重，沒事我自己來，我們走吧”。
鰩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應聲說好，跟著兔子踏上回去的路。
兔子依然打的回宿舍，下車時還跟司機多要了些發票，鰩子心想，也許是以前坐車時忘了拿票吧。躺宿舍床上的鰩子無所事事，他又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那條簡訊，鰩子嘆了嘆氣，“鰩子，我出去下，馬上回”鰩子轉頭看見兔子又背上包包朝門口走去，他趕忙坐了起來，“兔子，有障礙嗎？我跟你一起”鰩子生怕錯過任何一次學習的機會，他趕忙問道。
“不用不用，我就是出去買包煙，你休息下，今天也沒什麼事情了”兔子笑著說。鰩子鬆了口氣，弓下腰，又無所事事的看著兔子關門離去。
他轉身又躺了下來，突然手機震了一下，鰩子內心一驚，從床上忽的彈了起來，激動的拿起手機，手指似乎微微發抖，鰩子快速的點亮手機，有一條新簡訊，是處長的回覆。鰩子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處長不同意，鰩子想著，突然有點失落。
“好的！明天來領”簡訊這麼寫著。瞬間所有的猜測、顧慮一消而散，滿滿的幸福感再一次從腳尖穿透至腦門兒，鰩子緊握拳頭，用力往下甩，順勢大叫一聲：耶！
鰩子是高興的，甚至不能單單以高興來形容，似乎是那種人生理想實現時的興奮也許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和體會。
“謝謝處長！我一定好好工作！”鰩子激動異常的回覆處長。放下手機，看著頭上的床板，他又想著拿著電腦在賣場走來走去，看著專業軟體上的專業資料，那高階知識分子的樣子，氣派有面，多麼自豪多麼驕傲。鰩子嘴角上揚，又開心的笑了。
自從鰩子拿到了膝上型電腦，他的生活多了些盼頭，每天揹著四五斤重的電腦在外奔波，按要求巡檢裝置，做好記錄，對於他而言，不用坐在辦公室，自由自在。鰩子越發喜歡上這份工作。他希望有一天能像兔子一樣，輕鬆老練的處理領導交代的任務。鰩子也相信自己能做到。
這一天，鰩子巡檢完一個點，正在公園開啟電腦做記錄，處長來電話，告訴他市內有一家醫院需要緊急去一趟，因為運營商裝置電費的糾紛，需要上門抄表。放下電話，鰩子想著當初對處長的承諾，不敢耽擱坐上公交車就去了。
市區這家醫院很大，鰩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問了多少人才找到處長交代的醫院後勤部，鰩子緊張、禮貌又顯羞澀的敲了敲掛有部長辦公室門牌的大門，一位中年男人，面露厭煩，一口本地腔的嚷到：“搞麼事的啊？”
鰩子頓時愣了一下，內心有些犯怵，他一時不知道如何與這位嚴厲的中年男人說出自己想了很久的話，中年男人看到鰩子這般不知為何，突然更加惱怒，“誒，我說你到底搞麼事，說話撒”，鰩子見狀，忽然被嚇到了，趕忙支支吾吾的說道：“您好！我，我是上面交代下來抄，抄二樓電井電，電錶的，請問您是李部長嗎？”，
那位中年男人聽明來意，像是著了火的木頭又淋了一層油，大聲吼道：“個闆闆滴！哪個叫你來的，給我走，今天沒空，明天再說！”，
鰩子一時慌了，他想解釋著，但又擔心中年男人會不會煩躁起來打人，可又擔心沒有完成好領導交代的任務，於是厚著臉皮的連忙解釋道：“您好！我……”，話未講完，只聽到一陣更大嗓門的叫嚷：“不是說了，今天沒空，給我走！”，鰩子見中年男人面露兇相，內心更加的緊張不安，猶豫了一下，正想說著什麼，還是吞了口唾沫，嚥了回去，轉身輕手輕腳的走了。
走到樓下，鰩子滿是無奈和無助，甚至有些後怕。剛剛如果不走，那位李部長是不是會動手打人。想了想，他拿起電話，準備向處長報告一下現場的情況，正準備撥號的時候，鰩子又關掉了手機，他又想起之前的承諾，吁了口氣，“算了，還是下面等等吧，李部長等下應該會下來的，也許他是工作上有什麼不開心的，自己又恰好撞在槍口上”。
這麼想著，鰩子心情舒暢了點，他四處看了看，看到門口旁邊有個板凳，鰩子走了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這一下，他突然發現腿都有點軟了，鰩子捶了捶腿，搖頭笑了笑。
鰩子第一次來這醫院，他定睛環顧四周，高樓林立，樓與樓之間規整的種植著各種樹木花草，看著挺好看，他突然想起學校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大樹，他跟女朋友阿芬在每個週末見面時也會漫步於昏黃的路燈，綠油油的大樹下。他們踏著燈光投下的影子，吹著風，牽著手，就這樣慢慢走著，好像看得見路的盡頭，又好像看不到路的盡頭，那種感覺很幸福、很滿足、很踏實，也很期待。
認識阿芬的時候，鰩子19歲，他們都第一次踏入這所城市。
阿芬與鰩子高中同學同一宿舍，鰩子同學帶著阿芬找他玩。第一次見面後，他們互留了聯絡方式，時常簡訊來往。
鰩子和她相隔很遠。這座城市很大，被長江以及其最大支流的漢水分割為兩江三鎮，他們分別在不同的區，有時週末，鰩子坐著接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與阿芬相聚，路程雖遠，但相見的心卻也迫不及待。慢慢地，他們就在一起了，很自然也很平凡。
“個婊子養滴！麼還冒走咧！”那陣熟悉的凶神惡煞的語調突然打斷了鰩子的思緒，他轉頭循聲望去，那位應當是李部長的中年男人目露厭煩和兇狠的瞪著他，鰩子頓時緊張了起來，又覺得有了一絲希望，連聲解釋道：“李部長，我就是去抄一下電錶，馬上就走”，鰩子近乎於哀求，李部長仍舊不依不饒，更顯煩躁道：“叫你們領導來！”，說完便走了。
鰩子目送著這位部長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這是怎麼了？鰩子想。可是我該怎麼辦才好。還是跟處長彙報以下情況吧。鰩子轉身又想，無奈的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處長聽完鰩子的講述後，電話那頭平和還略帶親切的說：“沒事！鰩子，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來吧，明天再去”，鰩子聽聞領導說自己辛苦了，突感愧疚，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事沒做好，不好意思哈”，鰩子滿心愧疚的說著。
“辛苦辛苦，回來吧”，領導依舊那般口吻重複說道。鰩子應聲好，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他看了看那位李部長去的方向，苦笑了一聲。明天再來吧，鰩子心想。
第二天吃完早飯，鰩子趕忙跑去醫院後勤部，他謹慎的走到李部長辦公室門口，準備敲門，發現辦公室沒人，他又小心翼翼的把腦袋探進去，環顧四周，還是沒人。鰩子轉身，又看了看走廊四周，確認還是沒人，他嘆了口氣，走下樓去，又坐在那張板凳上，等等他吧，或許他還沒來上班，鰩子心想。
鰩子開啟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抬頭看看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不到昨天那位中年男人。他又開啟簡訊，看看他跟阿芬的聊天記錄，
昨晚不舒服吧？再忍耐一下吧，我起床了，要去吃點什麼嚕？
收到收到，吃飯沒？腳還痛不痛，累不累，睡著過嗎？
一片空白，呵呵，明白你的意思了，默認了。車上再忍忍吧。
收到了，晚上再請你吃飯，吃好吃的，有點望梅止渴的意思吧！
那你休息好，我這邊弄好了給你發訊息。
這些是這幾天鰩子和阿芬的簡訊聊天記錄，鰩子看著看著，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他又想阿芬了。要不，這週末去看看她吧，鰩子心想。阿芬是海南人，說話的時候喜歡在後面字尾：“嚕”字，那音節很可愛，很迷人，鰩子突然好想跟阿芬說說話。
鰩子開啟通話介面，準備撥號，“個婊子養滴！你麼又來了嘞”，還是那陣熟悉的凶神惡煞的語調，鰩子趕緊收起手機，站了起來，抱歉的說道：“李部長，對不起，上面只是讓我過來抄一下電錶，我很快就好，能否通融一下”，鰩子依舊近乎於哀求。
“我不是讓你叫領導過來嗎？”中年男人依舊冷冰冰。
“可，可我只是下面做事的，領導怎麼好叫動”鰩子無奈說著，
“那你等著吧”中年男人說完又揚長而去。鰩子目送著他遠走，哽咽著不知說什麼好。那就等著吧，鰩子想。鰩子又走向木凳一屁股坐下去，不知如何是好的東看西看。
時間很快，一個小時一晃而過，鰩子發現沒什麼動靜，可是他又不敢上去找李部長，他內心是懼怕這樣的惡人，突然他想起了兔子，問問他或許有辦法，鰩子想。
兔子聽完鰩子的訴苦，語氣平和的告訴他，這個點糾紛很久了，很多部門很多人都去過，院方就是不配合，沒別的辦法，處長才讓新面孔過去碰碰運氣，也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等著。話畢，鰩子心想，既然是碰運氣，那就誠懇些，也許那惡人能網開一面呢。於是，鰩子端坐在板凳上，期待老天的眷顧。
兩小時過去了，樓內依然沒有動靜，鰩子看了看手機，快到飯點了，他想那就再等等吧，李部長總歸是要下樓吃飯的。他起身轉了轉，聳了聳肩，抖了抖手臂，又抬頭望了望天，今天天氣很好，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一切似乎很美好。鰩子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的噓了出來。
“得個婊子養滴，還冒走啊！”，鰩子聽聞聲音就知道是那李部長，一陣驚喜掩蓋了後怕，他忙渴望的說到：“李部長，麻煩您了，我就一會兒”。
“個八馬滴，那你等得，我去拿鑰匙”李部長似乎語調緩和了些，但依舊是不厭其煩，說完轉身就上樓了。鰩子頓時如釋重負，對著遠去的李部長大聲叫著：“謝謝，謝謝！”。
如鰩子所說，抄電錶很快，開門，抄表，到鎖門不到一分鐘。鰩子拿著抄好的記錄，連著鞠躬對李部長表示感謝，“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得你小造孽，我才不會給你開，下次不要再來了啊”話畢，拿著一大串鑰匙也不聽鰩子一連串的感謝，轉身就走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鰩子向處長彙報了情況，“辛苦辛苦，回來吧”，處長還是那般口吻重複說道。鰩子滿心高興的說著：“不辛苦不辛苦”，長長的吁了口氣，坐上回去的公交。
宿舍裡，兔子抽著煙，正看著公司配發的電腦裡放的電影，煙霧繚繞的。兔子看見鰩子回來了，掏出一根菸遞給鰩子，“來！抽一根？”，兔子問著。鰩子雖不抽菸，但也知道那煙還挺貴，對於工資不高的他們，是挺難承受的。他搖搖手，走到自己的床位，撲通一聲趴在床上，這連著兩個上午，他是真的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