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封侯拜相時,脫不開小農地域價值觀,終致氾濫失衡而覆沒

太平天國是以農民為主幹,非常講究世襲制。世襲制系國家權力透過法律形式,保證骨幹成員及其子孫的既得利益;鑑於戰爭年代的極不穩定,隨之升遷頻繁,權力和財產的佔有發生驟變,則必須調節內部的結構,才能使新的權力和財產瓜分取得均衡。

太平天國封侯拜相時,脫不開小農地域價值觀,終致氾濫失衡而覆沒

可是也正因戰爭最易造就立功者,原來的官爵就不適應了,“幾若一歲九遷而猶緩,一月三遷而猶未足”(《洪仁玕立法制誼諭》),而又鑑於轉戰地域的遷移和擴大當地民眾的參加或受脅,也需要有老兄弟攜帶和指揮,這樣,親族和鄉土地域更起到組織和核心作用,從而在銓議升遷時,成為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條件。

太平天國封侯拜相時,脫不開小農地域價值觀,終致氾濫失衡而覆沒

洪秀全、楊秀清為核心的太平天國,是依倚廣西潯州(桂平)地區起家的,後者也就是他們引以自固的基礎,故凡授官爵者,首重廣西籍。諸如金田起義時,洪秀全之下,只設主將和總制、監軍等幾級;在永安州(蒙山)初期始加設軍師、丞相;後才在丞相和總制級間,增設檢點、指揮和將軍,並“詔封從前及後一概打仗昇天功臣,職同總制世襲。掌打大旗昇天功臣,職同將軍、侍衛世襲。現封及者,袍帽遵依官制;未封及者,袍帽一概盡與兩司馬同。既封及者一體,未封及者一樣。”(《諭兵將立志頂天真忠報國到底詔》)即太平軍出廣西前,就以親族和地域的網路,順理成章,將最早參加起義的廣西籍將士按序分封,有如於進駐永安州前夕參加太平軍的李秀成、李明成等,當亦授最低官級兩司馬者。

1853年3月佔領南京時,初設天官、地官和春官正副丞相,又補設了夏官、秋官和冬官正副丞相,但不久因六官正副丞相仍未能解決廣西老兄弟的官欲,由此每官又增設又正、又副丞相。凡授丞相者,均系金田團營時期功臣,實乃按親族為主體、地域社會結構網路的同鄉者。此際銓儀似按天王東王設計,丞相即是軍師、主將之下的最高官級,但因前者非“天父諸子”莫屬,雖功高如秦日綱、胡以晃也不須問津,故位至丞相已達頂峰;丞相即可代爵世襲,“凡一桃同打江山功勳等臣,大則封丞相,……累代世襲”。各級官職原以不再增設。奈何因官職代爵,而職有定額,額滿勢必影響其他人員升遷,而洪秀全輩為突出自己有高貴的血統,又堅持非“上帝諸子”不得封王條,於是始有在王爵(軍師、主將)階下、丞相之上,以不成文法“非廣西人不侯”,設定不定額的天侯世襲制,用以滿足有鄉士淵源的平面山舊勳等高階臣僚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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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侯與丞相顯著不同處,它明確是僅次於王爵的封爵,故凡印信、旗幟、衙署等等均可署有本名,不似丞相、檢點等從不標明姓名。這對小農出身的顯貴光宗榮祖,得保子孫永祿五世其昌,真可是一種欣慰。

最初授侯爵的,是僅次於翼王石達開的天官正丞相秦日綱。他是首義六人之一,首封“真忠報國頂天侯”自是順理。蓋無論就親近或資歷,均應在超探之列,而秦日綱的籍貫,以及爾後與他貼近封侯的胡以晃、陳承瑢等,都是在地域的結構網路裡有獨厚處的。1853年冬賜封北伐諸統帥李開芳、林鳳祥等天侯爵,亦系因地域系統按資排輩,並非僅因凱歌行進。但斯時或因出倥傯,體制名稱不一。1854年6月,乃從頂天侯例,一律改為“天侯此後十年,且為俑化作天義五爵,處處從天;唯北伐諸侯,已闖入“罪隸”(直隸),鞭長莫及,或因須標明“奉天伐胡”之意,故例外也。

短短的兩三年間,太平天國就封了近二十個天侯(實際更多些)。設立侯爵,當然可以滿足新授者一時之慾望,但鑑於封賞不公,唯親信用故,仍未能解決矛盾。蓋農民小生產者平均主義和相互傾軋、妒嫉的本能,始終貫徹於行功封賞中。方此之時,太平天國主要戰場是在兩湖和江西,武昌爭奪幾進幾齣,江西鏖戰日日夜夜,而新投侯爵者,除秦、胡以勳舊、自金田團營始即屢建功勳,且分別指揮西征鄂、皖兵事;另李開芳輩以北伐凱歌頻傳而封侯,凡此均可掩飾其地域網路關係,或足以服眾;但多人系朝臣,如蒙得恩、傅學賢,在大土、東王左右,自入天京後即肥馬緩裘,飽食終日;如近親:黃期升(天王表兄)、黃維江(大王表侄)、盧賢拔(東王表兄)、林大居(東王連襟)。由此推理,因此類人得以封侯,與兵地域、身份和血緣雷同者當也在封侯之列,如鍾芳禮(天王姐夫)、黃盛均(天王表兄)、魏超成(東王從舅)以及平面山勳舊楊張安、梁輿琛、黃文安和賴漢英等,可見當時封賞已濫,但因囿於是在天京政府高層人員,且在朝內文職人員中,尚未殃及全軍中上層。

太平天國封侯拜相時,脫不開小農地域價值觀,終致氾濫失衡而覆沒

而在東王專權,他暗中或公開地排除異己。嚴重的地域概念,支配天京政府奉行一個以親族、地域為紐帶的怪圈,即以血緣親疏、地域網路而形成的規範化的政治準則。這是一個一元化的社會結構網路及權力系統,楊秀清透過設定天侯,不時調節和平衡以自己為核心的領導集團,他竭力提拔東王府屬。這時候傳統的農民意識,使太平天國英雄的行為模式和情感心態,已經沉浸在親族地域靈光圈中。楊秀清要在自已絕對領導下,建立一個超穩定的集團,以對付洪秀全和諸王;東王府屬官可封侯爵,以致如國醫李俊良也因治好東王眼病而封侯。當然為了保持洪的天土尊嚴,也讓洪的內親封侯,但此輩都系庸碌輩,能者如賴漢英,位不過丞相,且以莫須有罪貶入刪書衙坐冷板凳。此外,他也壓制韋昌輝系統升官加爵。

韋昌輝的北王府是僅此於楊秀清的一個龐大集團。他自傾家襄義、闔族從軍,在金武宣和水安等地慶戰中,頗有英勇犧牲者。韋昌輝所部數幹人,是當時諸王中較有實力的。收最初清方奏報,還誤以韋為領袖。楊秀清借天父附身,在永安封賞時,又因太平天國政教合一,以家代國故,書昌輝乃以親族宗法的長幼有序,位在楊秀清下。楊秀清獨攬大權韋昌輝權力多受排擠。1853年,其部屬幾都隨韋俊西征,北王府屬鮮有要員投丞相,當然更無一封者。楊秀清對石達開也有疑忌,1853年因石達開治皖有聲譽,將他調離,更有甚者他借失守武昌故,殺死所謂按律當斬的石鳳魁,但有如林紹璋湘潭大敗僅革職閒居,蓋因為他信者。楊秀清是在以哺育自己生長的平面山為圈圈的,諸王也以桂平方圓百里為外圍的,此外就以地域遠近而論其親疏了。

太平天國封侯拜相時,脫不開小農地域價值觀,終致氾濫失衡而覆沒

諸如在西征中屢立奇勳的曾天養(秋官又正丞相)、羅大綱(冬官正丞相),自1853年封丞相伊始,至戰死沙場的兩、三年,仍是丞相官級。蓋曾原籍廣東惠州,羅原籍廣東揭揚,不在洪楊諸王宗族地域圈內。據稱羅大綱為此發過牢騷;“嘗謂人;吾與秦日綱、胡以晃同起兵,功亦不相下,兩人以廣西老兄弟故,皆封王,我以粵籍乃不得一侯。天下之事未有不平如此者,天上也自忘其為花縣籍乎?”。此說反映了時人對天國以地域分親疏的一種非議吧。另見金田團營時的地方領袖,如博白黃文金、陸川賴九(賴世就)和劉官芳等雖系以拜上帝會老兄弟率眾千百團營,但終因非桂平嫡系,且因其源自天地會成員,由地域引起派系,雖在統轄之下,仍存芥蒂之心,故黃文金1854年僅以東殿右十二丞宣守江西湖山,1855年始升指揮;賴九在1855年時為殿右六十四指揮,劉官芳1855年作冬官又副丞相。

正如李秀成在自述中所說的,“無功偷閒之人,各有封王;外帶兵之將,日夜勤勞之人,觀之不憤”。

太平天國設定侯爵,加床迭鋪,層層迭迭,無定員的設定高階幹部,也為此後封爵的泛濫開了先河。由封天侯開始而迅速膨脹的爵位制度,乃以親族觀和地域觀替代提拔賢才能才的價值觀,使隅居長江中下游一角的太平天國,政府和軍隊機構十分龐大、人員冗繁,形成官多兵少,特別是高層冗員多而基層實幹者少的倒金字塔模式,出現難以解決的天平大傾斜,而且一直傾斜下去,到最後因徹底失衡而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