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德辛店蔡家溝的那些事

綏德辛店蔡家溝的那些事

蔡家溝的那些事

文/李強國

不走的路也走三回,這是一句老話,最初我還不能理解深藏其中的哲理。花甲之後才明白,人生經常會有始料不及的事件發生。

綏德辛店蔡家溝的那些事

五月九日,村裡的李東磊給我打電話,說他朋友的父親去世了,讓我寫篇祭文,地址在蔡家溝。他的朋友叫王維東,朋友的父親平日裡好好的,晚上正常睡去,便在睡夢中去了極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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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去過蔡家溝,雖說和我們五里灣村相距十多華里,但我也僅僅是知道有這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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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高中在綏德二中(綏德中學前身),班裡有兩位蔡姓的女同學,一位叫蔡菊英,一位叫蔡菊寧。後來村民李世東娶了蔡家溝女子。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在皮毛市場上結識了蔡家溝村的五位做皮貨生意的人,其中就有我同學蔡菊寧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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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榆林市成立了道教協會,會長張明貴提名我為榆林市道教協會第一屆代表大會的秘書長。有幸結識了大會中的許多會長,其中一會的會長是蔡孝忠,長青會的會長是蔡秉忠,他倆就是蔡家溝村人。文革之前,蔡孝忠是六大會的總會計。長青會長蔡秉忠負責每年正月、三月三、四月八、九月九,到廟上做長青,做做幡子,這本是道教場所道士舉行儀式活動時以示莊重的用物,以增強氣勢氛圍。到了北方,因為主持事務的寺廟大權都落入會長手中,許多儀式也就民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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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我讓雷亞萍把我送到蔡家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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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東的父親生於一九五一年。八歲喪母,殘缺的家庭處在苦雨悽風中,十四虛歲便外出跟工,在延川直幹到二十七歲,回家後學會了擺弄機械的手藝,開放後便成為司機,養過班車,邁入老年,依然歇不下身子,因地制宜,便在自家的院牆外從事小規模的養殖業。去世前,也未曾發現有什麼奪命的疾病。讓家人無法面對這突然而來的訣別事實。但是,老年人都羨慕他,說他好回身,沒有遭受疾病折磨的罪。人去世了,鄉下人都說那是走了,不在了,或者說是老瞌了,等於說他睡著了,永遠醒不來了。議論老去的人,常說回身好不好。雖說是那些不關心文字的人說出的話,用詞都有特別之處,仔細琢磨,意味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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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罷祖後,我邀了高石角村的興娃,他六十四歲了,叫我強哥,他的兩個兒子和女人給亡人披麻戴孝,可見兩家關係有多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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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娃的毑家就是在這蔡家溝,他的舅父遠在北京,大學畢業後留在那裡工作。因此,給祖墳燒紙的事都有興娃去做。興娃現在好日月,大兒子買賣牛驢,活倒活賣或者殺賣,牽回來的牛驢都由興娃和他的二兒子飼養。興娃說他的大孫子已經十八歲了,今年就要高考,只是孫子的母親早已不是這個家的人了,多年前已經離婚。說到他女兒婚事的時候,他嘆口氣說,女婿不學好,現在正在戒毒,他不允許女兒離婚,擔心毀了外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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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娃熟悉村裡的一切,並能叫出每個山頭的名字來。他知道我喜歡看廟碑,便爬上村裡最高的三皇峁,山頂上有座三皇廟,殿不大,供奉著伏羲、神農、黃帝。從前三皇廟是由蔡家溝和王家山兩個村子主辦廟事,改革開放後,廟事由蔡家溝人主辦,會首是蔡秉忠,幾易之後,責任落在了王維東的肩上。他帶領會長抽籤問神,現將三皇廟移到了三皇峁下的半山腰,建築面積比之前舊址擴大了十餘倍,殿內塑像壁畫都著彩繪,側有廂廡,前有涼亭,工匠們正在施工,用磚石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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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廟的紀念碑已無蹤影,殿外的牆根下平放著兩個長方形碑座,沒有文字可以考查,故無法釐清三皇廟創建於何時何代何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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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三皇峁上,方圓十里以內的山頭盡收眼底,可見山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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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娃帶著我,去過文昌廟、關帝廟、菩薩廟、古佛廟、龍王廟、山神土地廟、虸蛾八蜡廟,前前後後我觀查到共有七塊紀念碑,文昌殿兩塊,一塊臥碑,一塊圓頭碑;關帝廟兩塊;菩薩廟兩塊,其中一塊是臥碑;這六塊都嵌入在廊簷下的牆壁上,只有龍王廟碑立在殿外的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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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殿正在重修,殿裡豎立著三塊窄條石,上有文字,原來這是一塊龍王廟重修紀念碑,被錘鏨割開,邊沿打磨過,應該是被農戶家當做過炕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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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題名碑是康熙五十五年九月重陽日所立的,應該是關帝菩薩廟建立碑記,文字剝落很嚴重,只能辨識幾句“綏德城之東巨隅,約行十餘里,村名蔡家溝。……人雖數家而俗則美焉。然莫為之創美而不彰,莫為之繼盛而弗傳。……下洞上宇,以為通衢。前關後菩,以為保障。”蔡姓人提名51人,爺孫三代人。爺輩在“必”字上,共計10人;父輩在“玉”字上,有27人;孫輩在“國”字上,共14人。說明那時蔡家有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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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溝是一個古老的村莊。上世紀八十年代,村裡的田仲喜曾在定邊過夜,和當地紅柳溝的一位村民住在同一個屋內,那人告訴田仲喜,他姓蔡,祖先是由綏德蔡家溝的木瓜則畔移居到定邊的,在這裡傳到他這一代已經是第二十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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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乾隆二十六年《又重修龍神廟碑記》中看,這時劉家灣的劉姓人已經在本村生活,糾首有劉大平。村裡人說,劉家移居到蔡家溝約第十四代人了。乾隆二十九年《新建關帝菩薩廟碑記》中寫到:“舊制關帝菩薩二廟,去歲移建”。因此,實地觀察,就不是建立時“下洞上宇,以為通衢”的樣子,而是坐落在山麓的低坬處。這通碑記題名達298人,分別有24姓人。在當時人口稀疏的情況下,偏僻山村的廟事能有如此多的信士,可見影響之大,真是“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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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年,再次重修關帝菩薩廟,而題名信士計152人,分別是劉、蒲、李、白、周、張、趙、梁、王、高、黑、郭、馬、林、任、楊十六姓人,都不是本村人,說明會事興隆,衍生出許多分會來了。另一乾隆五十年的臥碑題名全是蔡家溝人,共38人;劉姓2人,其中劉步雲是會首之一。蔡姓人36人,和康熙五十五年題名相比較,蔡姓人題名少了15人,說明蔡家人口減少了,而且名字上也看不出家族的簿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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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溝最晚的紀念碑立在文昌廟,是嘉慶五年立的重修碑記。還有一塊是臥碑,雖然字跡漫漶不清,細心檢視題名信士不超過20人,是恩賜壽官蔡國遇撰文,他的兒子蔡芬芳、蔡芝芳都是生員。文昌廟的重建,說明蔡姓人注重文化教育,希望子孫飽讀詩書,能出仕為宦。不過,村裡人只知道先祖上出現過農官蔡白旗,位至八品,墓葬兩次被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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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人說,祖先最早住在木瓜則畔。村裡後山上有個窨子灣,山腹中有地洞,一直通往山頂。在備戰備荒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村裡人將窨子口挖開,內有三道石門通往山中,地洞裡有人住的窯洞,比家戶家的窯洞還寬敞,是用來住人的。據說窨子灣在古代是響馬聚集地,將擄回來的財物蓄入窨子裡。同治六年、八年,回紇兩次亂鄉入村,村民們就藏身在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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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溝在後來相繼有田家、王家、徐家遷入。徐家是徐家坪人,在龍灣山上置有山田,就安在了龍灣,山田離蔡家溝近,蔡家是他們的毑家,由此遷入本村,約有七代人了。王家是龍灣大戶人家,山田多,為了管理田地,住入村中。田家是吳家溝人,家族興旺,它們的先祖墓地呈龍型,他們這一支坐落在龍尾上,傳聞這支田姓人難以繁衍子息,便背井離鄉落戶到這裡,住在一條山溝裡,人稱田家後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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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山廟,回到村中,一排平房外搭著涼棚,坐滿了閒散的老人,又見到了當年販羊皮的老蔡——九十二歲的蔡長祿,寒暄之間,我才看清楚坐幾桌打麻將的人。老蔡的外甥馬金龍是我的文友,二〇一九年,他母親去世了,享年一百零四歲。應該說他們家有長壽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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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畔是一座小廟,相對的是一座大戲臺,每年五月初五日,村裡唱大戲。用樓子將各個廟殿的神牌請到小廟內,請眾位大神在此看戲。據說過去每個廟殿都有神靈的小像,用樓子把小像抬到這座小廟內來看戲。這些小像叫出山像。這座小廟叫廟條,是重新建造的。之前的廟條已經被毀,是打壩時毀的還是其他原因,我沒有細問。只是“廟條”這一稱謂還是挺新鮮的,之前沒有聽說過這種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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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如同村市,老人們七嘴八舌議論起村中的荒誕事來。說古時候劉家人強勢,不允許外姓人走他們門前的那段大路,因此,後溝人吃水都要繞道去井裡取水。有一天,村裡來了位箍爐匠,紮起爐子,炭火燒得正紅時,有個蔡姓的光棍拿來一把鐵叉,將叉頭燒得通紅,一旁的劉姓人見勢不妙急忙走開,蔡光棍拿起鐵叉,去刺劉姓人,一人前邊跑,一人後面攆。從此以後,劉家人門前的大路就通了。又說,田姓人的光棍和自家人打架,咬掉了對方一塊耳朵,結果光棍坐了兩個月的牢,掉了一塊耳朵的人也被關禁閉十天。真是,有理的一把子,沒理的也一把子。這些事是否真實,我也不敢確定。有句老俗話說得好,窮樂富憂愁,尋吃的不唱怕幹球。說的是,最不怕是非的就是一窮二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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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開家祭儀式,我沒有遵循幾百年以來白事上三獻禮五獻禮的儀規,省了四興四拜的那一套繁煩程式,以時下城周邊的悼念方式舉行了家祭儀式,以此寄託家人對亡者的深深哀思。可能有人不樂,與本村習慣的祭奠有別。我一個人不能完善舊時的祭奠程式。因為指禮的禮生需要四人,即啞站、明站,還有引站和通站,時代在變,任何都沒有靜止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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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姓周,是子洲縣周家礆人。和我閒聊時,我才知道他也是白雲山一會里的一位會長,又知道牛家溝的牛世恩如今是一會的總會長,我認識他時,他就是村裡的支部書記。我曾在槐樹岔集市上買了羊,隨牛家溝牛二的羊群,吆到牛家溝住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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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飯後,我來到田維雄家,當年他賣氈,和我相識,如今他的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兒。他說王維東給他爸券葬(修陰宅),佔了他老祖先留下的地,應該給他言傳一聲,這是個禮貌啊!第二天席間,我才知道田維雄家那塊地是土改之前的事了,農業社(農業合作化)後,早就歸公了,改革開放后土地重新分配了。不過王維東給老人券葬,挖土機開路,毀了村民的棗樹,佔了些村民的山田,這是不對的。因此,王維東葬父,引起村民許多種說法來。或是王維東沒有先禮後兵,也未先斬後奏,抑或其中的局外人存在著紅眼病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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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計劃祭奠後一走了之,後來知道,出殯時還有一道祭文,或稱告別文,或稱路祭。那就要看在何處設立香案,因此,第二天一早我又來到了蔡家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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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和我犯了一樣的錯誤,他在撤靈時,還有一道斬碗的程式。將碗放在棺材蓋上用刀斬,意思是亡人走時要帶上一隻碗,要不他到了陰間地府拿什麼盛飯呢?老周不慎,斬碗時濺起的瓷渣劃傷了兩個人的臉。一個是王維東的朋友,情緒頓時低落下來,擔心遭厄運;一個是莊客,跑到墓地討說法,王維東急忙跪下磕頭,好在上了年紀的幾位老者上前勸說,總算息事寧人了。不過我不在場,我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處,聽村裡人說的。有的人還是說著寬宏大量的話,也有的人仍然放出火藥味兒來。他們給我的印象是,熱忱、勤勞、忍耐與偏狹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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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東拉西扯地寫這篇生活中的繁瑣細事時,心中五味雜陳。村民們息息相處,甚至是在同一屋簷下過日子,怎能才使大家心平氣和,和睦相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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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蔡家溝時,總管握著我的手說,有機會再來串,禮貌的話語真實暖心。總管姓劉,也是村裡的書記,聽說他的父親就是村裡的老書記,當總管不容易,當書記更不簡單,村裡那些雞毛蒜皮的煩心事,都得他來處理;村子的建設和發展,也得由他帶領的村班子來進行。不過,我相信風雨過後,就是和風暢宇的日子。

2021。5。16

綏德辛店蔡家溝的那些事

本文作者李強國先生近照

作者簡介:李強國,男,陝西省綏德縣張家砭鎮五里灣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於鄉下,農民,喜好詩文,有作品散見於縣級、市級、省級、國家級刊物及網路平臺。兼好《易經》、宗教、民俗諸文化。現供職於合龍山道觀,從事宗教、國學、心理學諮詢及研究,偶有詩文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