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雍城動物紋瓦當主題研究

秦雍城遺址作為秦人歷史上置都年限最長的一座都城,自上世紀50年代末以來,歷年的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1]中發現了品類眾多的動物紋瓦當,其中以2006年豆腐村製陶作坊遺址出土動物紋瓦當最為豐富和系統[2];屬於郊外離宮別館的橫水鎮凹裡秦漢建築遺址[3]、長青鎮孫家南頭秦漢建築遺址[4]、千陽尚家嶺秦漢建築遺址[5]等也出土有動物紋瓦當。

秦雍城的動物紋瓦當,具有較強的時代風韻與地域特色。《新編秦漢瓦當圖錄》[6]《雍城秦漢瓦當集萃》[7]等有代表性的圖錄對出土的動物紋瓦當進行了著錄;劉莉[8]、焦南峰[9]、劉慶柱[10]、田亞岐[11]、周曉陸[12]、申雲豔[13]等對雍城動物紋瓦當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深入研究。本文在以前研究的基礎上,對雍城動物紋瓦當的鳳紋、虎紋、鬥獸紋等與其它載體同主題紋樣進行比較,並對其時代及發展脈絡等作進一步研究。

一、鳳紋

鳳紋瓦當以鳳翔豆腐村製陶作坊遺址出土最為豐富,在秦櫟陽城遺址、秦咸陽城遺址、興平侯村遺址等亦有發現。其主要表現鳳的側面形象,可以分為單體鳳紋、鳳銜蛇和踐蛇紋皮夔鳳紋三類。

01 單體鳳紋。根據形制,可分為3式:

Ⅰ式體軀瘦長。鳳翔豆腐村製陶作坊遺址鳳紋瓦當[14](圖一,1~5),頭上飾單冠,環勾形爪,單翅,尾羽分叉,原報告根據細部特徵將之分為5型,其總體特徵為體軀瘦長。

Ⅱ 式體軀肥碩。西北大學收藏一件鳳鳥紋瓦當[15](圖一,6),形制相同的瓦當亦發現於興平侯村[16]、鳳翔秦雍城[17]等。鳳紋體軀肥碩,翅膀特徵寫實性變強,爪部變為三趾。

Ⅲ 式體軀肥碩,花形冠。西安市文管會藏子母鳳鳥紋瓦當[18](圖一,7),其特徵是鳳首為花冠形,雙翅、尾羽大張,體態較豐滿。秦咸陽城遺址採集一件神人騎鳳紋空心磚[19](圖一,8),鳳鳥造型與瓦當造型相似,花冠形鳳首,尾羽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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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鳳紋

1~5。鳳紋瓦當(鳳翔豆腐村製陶作坊)

6。鳳紋瓦當(西北大學藏)

7。子母鳳紋瓦當(西安市文管會藏)

8。神人騎鳳紋空心磚(秦咸陽城74XY採:7)

02 鳳銜蛇和踐蛇紋。根據形制,分為3式:

Ⅰ式 體軀瘦長。鳳銜蛇、踐蛇瓦當範[20](圖二,1),鳳足下踩有蛇,鳳環勾形爪,體軀形制應與Ⅰ式單體鳳紋相似,略瘦長。

Ⅱ式 體軀肥碩。秦櫟陽城遺址出土一件鳳銜蛇半瓦當[21],無冠,體軀略肥碩(圖二,2)。咸陽三號宮殿建築遺址龍鳳紋空心磚[22],雙龍繞三璧,璧中為鳳,無冠,緊貼鳳頭上部有一呈三角形的形象,應是蛇形象(圖二,3)。

Ⅲ式 體軀肥碩,花形冠。秦咸陽遺址三義村發現一件瓦當範[23](圖二,4),當面為一鳳,在鳳鳥口部銜有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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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鳳鳥銜蛇紋

1。鳳鳥銜蛇瓦當範(豆腐村05FDAH81:57)

2。鳳鳥銜蛇半瓦當(秦櫟陽城遺址)

3。龍鳳紋空心磚(XYNⅢT102③:3)

4。鳳鳥銜蛇瓦當範(82XZS採:7)

03 夔鳳紋

鳳首,體軀為龍形。鳳翔鐵溝遺址採集一件夔鳳紋瓦當[24](圖三,1),環勾形雙爪,身軀呈“C”字流線形,翅和尾羽較短;相同主題的有咸陽長陵車站窖藏鳳紋銅管飾82XYCLJC7:77[25](圖三,2),鳳身軀相互交盤,一鳳頭頂有冠,身飾圓圈紋,一鳳頭頂無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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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夔鳳紋

1。夔鳳紋瓦當(鳳翔鐵溝遺址採集)

2。鳳紋銅管飾(82XYCLJC7:77)

單體鳳紋和鳳鳥銜蛇紋瓦當的形制演變相同,鳳紋體軀由瘦長至肥碩、翅由“L”形方折至寫實性增強、冠由“L”形至花形。

從考古發現來看,“秦櫟陽城三號古城的時代為戰國中期至西漢前期,為文獻所載的秦至漢初櫟陽……三號古城發現的夯土遺存指向秦最高等級的宮殿建築”[26],其出土瓦當紋飾上承雍城、下接秦咸陽,年代上限不早於戰國中期。秦櫟陽城遺址鳳鳥銜蛇半瓦當年代似為戰國中期較早階段,早於其年代的Ⅰ式鳳紋和鳳鳥銜蛇紋應為戰國早期,雍城豆腐村製陶作坊的年代上限或可延至戰國早期,這一判斷需要更多的考古學證據來證實。

二、虎紋

秦雍城發現的虎紋瓦當,型別有單虎[27](圖四,1)、虎鹿獸[28](圖四,2)、虎燕紋[29](圖四,3)、人鬥獸(虎)[30](圖四,4)等主題紋樣。虎紋的特徵是虎回首狀、頭大、吻長、身上有波折形虎毛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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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雍城出土虎紋主題瓦當

1。單虎紋(豆腐村06FDBT6H4:9)

2。虎鹿獸紋(豆腐村05FDAG1:104)

3。虎燕紋(豆腐村05FDAT2101④:3)

4。鬥獸紋(鳳翔南指揮東社村)

顧首虎造型,春秋以來在秦地的發現有:法國集美博物館展出的金虎[31](圖五,4);日本MIHO博物館藏銅虎[32](圖五,1)、金虎[33](圖五,2);美國收藏家所藏銅虎[34](圖五,3);2006年禮縣大堡子山祭祀坑出土銅虎3件[35](圖六,1);禮縣圓頂山98LDM1出土的銅壺虎形底座[36];98LDM2出土的銅壺、銅盉、銅簠亦有虎形底座[37](圖六,2);陳倉博物館藏一件金虎[38](圖六,3),出土於寶雞市千河魏家崖村;西安博物院藏一件金虎[39](圖六,4),1979年出土於鳳翔縣虢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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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秦長條形顧首虎造型

1、2。日本MIHO博物館藏銅虎、金虎

3。美國某私人藏銅虎

4。法國集美博物館展出金虎

根據顧首虎造型的形制,可分為長條形(圖五)和寬扁形(圖六)兩類。上述虎造型的年代為春秋時期,均早於雍城虎紋瓦當的年代;其最顯著的特徵是波折形虎毛紋。環勾形的爪在98LDM2銅簠虎形器座、魏家崖金虎、鳳翔金虎表現比較明顯;其餘或是受器物功用的限制,如作為附屬物的長條形虎造型應是透過虎爪器物相連線,環勾形的爪特徵不明顯。劉莉曾對波折形(也稱“V”形)虎毛紋、環勾形的爪進行探討,認為是受北方草原文化的影響[40];從長條形和寬扁形顧首虎造型的虎毛紋、虎爪的表現手法來看,雍城虎紋動物瓦當的這兩個特徵應是來源於秦人自身的傳統,有學者已認識到秦人這種“相隔數百年,不同媒介的藝術品展現獨特的審美趣味和執著的偏愛”的現象[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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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六、秦寬扁形顧首虎造型

1。禮縣大堡子山銅虎(樂器坑K5:2)

2。禮縣圓頂山銅簠虎座(98LDM2:35)

3。陳倉博物館藏金虎(魏家崖出土)

4。西安博物院藏金虎(鳳翔縣出土)

秦雍城豆腐村遺址出土100餘件“虎燕紋”瓦當[42](圖四,3),目前學界仍沿襲“虎燕紋”這一名稱,透過比對發現,其主題應是虎噬食草動物紋。理由如下:

第一,秦櫟陽遺址發現有虎燕紋瓦當[43](圖九),虎為顧首式,身有波折形虎紋,燕位於虎下方、為“俯視”態,秦櫟陽城動物紋瓦當應是直接繼承於雍城動物紋瓦當,其年代略晚於或與雍城動物紋瓦當同時。同一主題、風格相似而表現方式迥異,需要重新審視雍城虎燕紋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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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九、秦櫟陽城虎燕紋瓦當

第二,燕或鳥紋的表現方式如豆腐村鹿蟾狗雁紋瓦當[44](圖七,1)、秦咸陽一號宮殿遺址出土的鹿馬龜鳥紋瓦當[45](圖七,2)以及睡虎地秦墓漆扁壺[46]上的飛鳥紋(圖七,3),燕或鳥的表現方式均為“俯視”態,與虎燕紋側視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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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七、秦鳥或雁之藝術表現形式

1。鹿蟾狗雁紋瓦當(豆腐村06FDBT4④:1)

2。鹿馬龜鳥紋瓦當(81XYN採:4)

3。睡虎地秦墓漆扁壺

第三,“虎燕紋”瓦當反轉,與虎鹿獸瓦當(圖四,2)相擬合,虎的造型、虎口處動物造型幾乎吻合。商周時期的動物畫[47],與古生物學家研究脊椎動物化石頗有些近似:一是重視它頭部的形態與構造,並根據牙齒的形狀與序列區分它們的食性;一是分析肢體蹄爪的構造,以鑑別生活在什麼自然條件之中。從鳳翔豆腐村“虎燕紋”瓦當05FDAT2101④:4[48]之細部來看,其表現的應是頭端之角或耳、足端之蹄細小而尖(圖八,1),根據頭、足特徵可確定虎所噬應為食草類動物而非“燕”,食草類動物似鹿的形象;與鳳翔豆腐村遺址出土虎噬鹿紋貼面磚模具[49](圖八,2),屬於同一主題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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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八、“虎燕紋”瓦當細部與虎噬鹿貼面磚模

1。豆腐村“虎燕紋”瓦當(05FDAT2101④:4)

2。虎噬鹿貼面磚模(豆腐村05FDAG1:139)

“虎燕紋”瓦當名稱的再確認,對探討此類複合虎紋造型的來源意義重大。秦雍城“虎雁紋”瓦當、虎鹿獸紋瓦當均屬於“猛獸噬咬食草動物紋”主題;猛獸襲食食草動物紋[50]形成於長城地帶中段(約公元前6~公元前4世紀,春秋晚期稍早至戰國早期),對相鄰的蒙古、外貝加爾、圖瓦、阿爾泰及米努辛斯克盆地的早期遊牧人文化產生了影響。也對相鄰的中山、秦等地區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秦雍城“猛獸噬咬食草動物紋”主題瓦當也應是受到北方草原文化影響的產物。

三、鬥獸紋

鬥獸紋瓦當[51]採集於鳳翔縣南指揮鎮東社村,當面表現出一人與怪獸搏鬥的場面(圖四,4)。在秦雍城遺址還發現三例相關主題紋飾:豆腐村製陶作坊遺址出土的鬥獸紋[52](圖一〇,1);雍城高王寺遺址出土的嵌錯賞功宴樂銅壺[53],壺靠近圈足處一圈飾有鬥獸紋(圖一〇,2);雍城豆腐村遺址出土的鳳鳥銜環燻形銅器[54],底座正立面上紋飾相同,上層飾手執戈盾的三個人物,空隙有三雙老虎,下層紋飾基本相同,僅在兩側各增加一雙鳥和一雙側立的老虎(圖一 一)。這四件器物年代均在戰國早期,儘管受材質的限制,表現方式略有差別,但主題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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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十、秦雍城出土鬥獸主題紋樣

1。豆腐村鬥獸紋貼面磚

2。高王寺嵌錯賞功宴樂銅壺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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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十一、雍城鳳鳥銜環銅燻區域性鬥獸紋

狩獵影象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戰國之交的青銅器,在戰國時代興盛一時;這一時期的銅壺、銅鑑、銅豆等均發現有狩獵影象。如春秋、戰國之交的杕氏壺[55],河北賈各莊鑲嵌狩獵紋銅壺[56](圖一二,1),輝縣琉璃閣銅壺[57]的第三、四層花紋(圖一二,2),成都百花潭宴樂紋壺[58]的底層花紋,均為狩獵紋影象(圖一二,3)。山西襄汾南賈鎮大張村出土的銅壺,紋飾共四層,第一層為射禮採桑紋,其餘三層為龍紋和蟠螭紋,三層中雙身龍紋、長鼻螭魑紋和斜角雲紋均是晉國特有的紋飾種類[59](圖一二,4),說明此類影象紋銅器的產地應是三晉地區[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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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十二、三晉風格狩獵紋壺

1。河北賈各莊銅壺

2。輝縣琉璃閣銅壺

3。成都百花潭銅壺紋飾

4。侯馬大張村銅壺

雍城高王寺遺址出土的嵌錯賞功宴樂銅壺應是從三晉地區輸入;雍城發現的鬥獸紋題材的瓦當、貼面磚以及鳳鳥銜環燻形銅器紋飾等亦應受到三晉地區的影響。

綜上所述,雍城動物紋瓦當反映其文化具有多元性,既有自身文化傳統的繼承,也有三晉文化、北方草原遊牧文化的影響;秦人並非簡單模仿,而是在對其進行整合的基礎上,創造出了獨具特色的地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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