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成神了

“公公,中國要解放臺灣了!”

那段時間正值臺海關係劍拔弩張,央視上正好在報道,我指著醫院的電視對我爺爺說。

“我這輩子怕是看不到了……”

我趕忙接話:“怎麼可能,你還要做90歲大壽的,還要拜壽還要唱花鼓戲的,這就喊看不到了啊,這可能就幾天的功夫就打完了。”

“你還不信,你看吧!”爺爺的語氣有種篤定,那一瞬我怔住了,不知如何接話。我把電視調到正在放“打小日本鬼子”的湖南公共頻道。

不久,事發變故,爺爺昏迷。應該是爺爺這輩子的踏實為人攢的福報,沒受太多罪,從發作到心跳停止時間很短,就三秒鐘。經醫生搶救,保住生命體徵,進了ICU,人已無意識。

爺爺在ICU的十天時間裡,我如一顆灰塵飄在一片虛無,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力,我對發生的一切都是無能為力,我竭力吶喊與祈禱都像是虛無,空洞,聽不到聲音。我無比惶恐,無比害怕,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想象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構成要素也有可能真的會在我的眼前消失。

十天後,醫生說已盡全能,無回天之力,建議出院。終於,爺爺唸叨了十幾天的回家,現在我們帶著你回家了。回去的車上安排了生命維持的機器,一路上我沒有讓爺爺清靜,我護著爺爺的頭,不停地跟爺爺說話,不停地說。爺爺隨著車子的快慢顛簸晃動著,忽然爺爺有在落淚,隨行醫生說可能是營養藥物輸液過多在溢位,而我清楚地看見並知道那是真的在落淚——對美好的不捨?對生命的不甘?抑或是對後生的嗔怒?

我很懊惱,為什麼在醫院沒有給爺爺多一點細心的照顧;我很氣憤,為什麼事發當時我卻正好在趕著回家路上;我很悔恨,我應該沒事的時間就住在鄉下陪著爺爺;我很自責,為什麼不在先天晚上就去接爺爺住院;我很無助。

我憤懣於這一路的時間太短,這一生給的陪伴太少,也恐懼下一秒事態變化的未知。

到家後不一會,爺爺仙去,至親骨肉都在身邊,也算是圓了爺爺落葉歸根的想法。按地方習俗說法,84歲西去極樂成神,86歲西去極樂成仙,爺爺85歲,西方極樂世界成神了。

可我依舊還是止不住的悲慟,那一刻起,我彷彿同爺爺一樣進入到一片空無,我在裡面飄著,爺爺在寂靜涅槃,而我已經徹底木了。在我父輩他們眼裡,爺爺是一個嚴苛的脾氣古怪的父親;於我來說,他是一個可愛的爺爺,他這一輩子可能都沒愛過什麼人,但他把所有愛都傾注在了我身上。

爺爺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那溢於言表的欣喜,叫我乳稱的時候那帶著音符跳動的聲音,看到小牧之的時候如孩童般的開心快樂,小時候騎著單車載著我為我去很遠的地方尋醫問藥,不管我多大吃飯時候一定不忘給我夾菜叫我添飯,我每次離開的時候給我帶一堆辛苦做的臘雞臘魚臘肉……殘酷的是,我不得不被迫成長和理解的就是,這些都已經沒了。

這個世界不是不變的,我生命中不管多重要的構成部分都是有可能消逝的。後面的時間裡,我刻意的警醒自己,用閱讀用網路自我疏導,教自己去接受事實。而我其實,到此刻都無法接受與面對,此文成書於辛丑年臘月二十深圳南山,所以我一直沒法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

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自此我願意堅信,宇宙間或者說這個星球,是有靈魂和來世的,靈魂以某種物質的形態存在於世界,可以不死或者尋求轉世。我想,這是我唯一還能感知到爺爺存在、還能見到爺爺的方式與寄託了,也是在未來我自己見到死神之前的時間裡,唯一能讓我變得更加從容、善良、敬畏天地的行為信條了。於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死。《百年孤獨》裡有這麼一段表述:

“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你和死亡好象隔著什麼,沒有什麼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鄰居、隔代,他們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麼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簾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

而對於我,一個從小被爺爺寵溺帶大的來說,爺爺是擋在我和生死之間的一堵牆,現在這堵牆垮了,我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命終將終結,我也終將終結,時間也是有限的。

這兩天,我又在新聞上看到“美軍驅逐艦擅闖西沙領海水域”,如果時間有限,我也終將終結,我想還是顧好我自己。什麼臺灣、什麼南海、什麼藏南蒙古,真的離我太遙遠無法作為,義憤的家國情懷或許最後也是“此生等不到了”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