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講一個故事。
去年有朋友找我籌劃一檔以「冒犯」為主題的脫口秀節目。
其中一期，我們是這樣設定的：去到廣州，去到黑人聚集地，以國人對該群體的負面印象為基礎，創作段子進行大肆冒犯。
當時，我們都覺得這個想法很牛逼，擊節叫好，就差開香檳慶祝了。
興奮勁過了後，我突然覺得不對勁。
朋友問：「是那幫哥們太孔武有力，尺度把握不好，稍有不慎，咱們就走不出廣州了嗎？」
我搖搖頭：「不是的，我們大機率會被某些中國人舉報的。」
二
節目沒做起來。
在選題庫裡，我們本來準備冒犯的群體還有：外賣小哥、自媒體人、直播網紅……
現在想來，脊背冒汗，每個話題都夠我們「社死」一次。
羅翔先生在笑果文化製作的年終特輯節目裡稱：「脫口秀不是法外之地」。
實際上更尷尬的是，脫口秀在我們這，也非政治不正確之地、三觀不正確之地、偏離主旋律之地。
太多人帶著作答政治考研模擬卷的心態來看脫口秀，於是這個在中國略顯新生的領域，可言談的範圍愈發逼仄。
三
楊笠一度是畸形中國脫口秀文化的優質成果，現在她是最大的犧牲品。
中國是跑步進入脫口秀時代的，李誕、池子們透過努力，硬生生把中國脫口秀帶到了它不應有的高度。
人們在不知道脫口秀的本源為何物時，憑藉著最基礎的生理反應（大笑），稀裡糊塗的成為了它的擁躉。
冒犯、對抗、解構，這些脫口秀的精神本源，並沒有隨著脫口秀節目的爆紅，而依存於人們的認知中。
或許，在國人的認知中，脫口秀只是取代相聲的另一種戲劇形式，兩者並沒有本質的不同。
四
笑果對脫口秀本土化的改良措施是：政治已然是創作禁區，表達者只好不斷在自身的生活體驗中尋找素材，以自嘲為核心，並拒絕冒犯各類群體。
於是，中國的頭部脫口秀演員紛紛找到了自己安全的母題。
何廣智的母題是屌絲，呼蘭的母題是海歸程式設計師，rock的母題是健身教練，李雪琴的母題是王建國與老闆……
只有楊笠把「女性認知」作為母題。這麼做，中午不會有問題，因為早晚會出事。
五
毋庸諱言，楊笠作為女性，一定會在日常生活在感受到因為兩性不平等帶來的困擾。
實際上，我們只要承認生活中存在「兩性不平等」，那楊笠的段子就是高階的、深刻的。
可在網路社群，大量的男性不這麼認為，他們會用詭辯、個例來證明：你看，你們女性哪裡受欺負了……
儘管，山東女人過年能上桌的時代，也不過才十餘年而已。
我作為男性，正視不平等的客觀存在，並願意為兩性權益的平衡做出努力。而另有大量男性，連維持現狀的意願都沒有。
故而，在基礎共識都沒有達成的社會里，女性脫口秀演員對男性群體的微微冒犯，在後者眼裡都是對「改變現狀」的危險訊號。
儘管楊笠們在語境中，已經對作品中被冒犯的男性群體做了了特定的區隔與指代，依然擋不住大批男性對號入座，盡顯醜態。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楊笠們可以吐槽的再狠一些，因為我某種程度作為強勢性別的一方，已然是「性別差異」的既得利益者，沒有理由再對好不容易有發聲機會的女性群體求全責備。
甚至，我們的持方是一致的，立場是一致的。
以「有些男性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這個例子來講。我承認，性別調換，情況也是存在的。
但我們不要忘了一個前提，如果這個社會，男性比起女性已然就不普通了，天然就有優勢了，你怎麼好意思在段子裡嘲笑普通又自信的女孩呢？那簡直是「落井下石」了。
六
可是，我們依然要警惕楊笠被「工具人化」。
在笑果操作的節目熱搜中，楊笠的段子總會被切成碎片化，去掉前後語境，變成撩撥兩性對立的導火索。
節目話題度是有了，但對楊笠是不公平的，尤其是笑果根本沒有保護她的能力與意願時，只是拿她當爆點。
我們創作者講究場域。
你看，我在公眾號寫作時，從來都注意內容對讀者價值觀的影響，因為大家認為我是在嚴肅寫作。
如果我是在脫口秀的舞臺，小劇場，我會預設來看錶演的觀眾，我們對冒犯，對段子，對喜劇的理解是有一個基礎水平線的，那我就能放心大膽的說一些文字創作裡不能說的東西。
楊笠的段子，在有共識的人群眾中，根本不會產生爭議。
遺憾的是，笑果文化的脫口秀節目，本質是國民綜藝，目的是吸引更多的流量，他們把本來非常挑觀眾的脫口秀推向了更廣的受眾面，難免會引來大量想在脫口秀中尋求真理的「野蠻人」。
七
於是，楊笠被舉報了。
煽動群眾內部矛盾、製造性別對立、不利於……和諧發展
令人不寒而慄的大字報語言，出現在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的末端。
他們那麼普通卻又那麼險惡。
宇宙的盡頭是鐵嶺，楊笠的盡頭是舉報。
在中國，越靠近脫口秀實質的表演，越有可能導致脫口秀的消亡，這是脫口秀本土化的宿命。
保護我方楊笠，在這裡，實在要勸笑果拿出製造的熱搜的盡頭，幫幫她吧。
八
最後，說說前一陣看到的新聞：
早在得知男友參加馬拉松比賽的時候，準新娘就策劃了這個求婚儀式。為了瞞住男友，她還撒了個善意的謊，說比賽太早，天氣又冷，自己沒法起床，就不去看他比賽了吧。實際上，在比賽當天，她早早起床，化了美美的妝，嚴格控制好時間，並邀請好友一起到現場見證這期待已久的一刻。
可等啊等，等了幾個小時，女子終於等到的卻是男朋友……的電話。原來，男朋友跑到中途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直接放棄跑全程， 退賽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據當地媒體訊息，女孩後來已經安全回到家中。
這是一個隱喻：這個社會，有些中國男人放棄的成本很低，而女人一直等待機會……
哎，（有些）中國男人不值得。
思考題：談談你對楊笠、楊笠的段子、性別差異等等方面的認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