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咒術回戰》到《電鋸人》,少年漫畫踏上一段“瘋狂虛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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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說《咒術回戰》中伏黑惠所主張的:“我不會平等地救助所有人”尚有標準可言,那麼《電鋸人》中電次的心願:“我想當瑪琪瑪小姐的狗”則完全用虛無感將讀者緊緊纏繞。

表面上看,《咒術回戰》幾乎是《週刊少年 JUMP》最合適的接班人。

單看這部作品的設定,它幾乎綜合了《JUMP》傳統漫畫的各類要素:主角是一個體內豢養著古代邪物的陽光男,而他最好的夥伴,一個是留著黑髮、表面冷酷的大家族後裔,一個是剪一頭爽利短髮、心直口快的暴躁女,至於他們三人的老師,則是一個深藏不露又懶散的蒙面白髮男。

怎麼看,它都像極了已經完結的《火影忍者》。

從《咒術回戰》到《電鋸人》,少年漫畫踏上一段“瘋狂虛無”之路

《咒術回戰》主角四人組

2020 年 10 月,《咒術回戰》動畫第一集播出後很快獲得了廣泛好評。B 站上的“追番”人數很快突破了 100 萬,甚至已經有人為它打上了“十月霸權”的標籤。同時在 Reddit 的秋季動畫榜單上,《咒術回戰》以超過第二名近一半的票數成了當前最受觀眾期待的作品。

與動畫的大受歡迎並行,漫畫劇情也逐漸推向了第一個“大事件”的高潮,併為集英社帶來了相當可觀的銷量。根據日本公信榜(Oricon)統計的 2020 年 1-8 月漫畫累計銷量數字,《咒術回戰》以 291 萬卷的數字居第九位,這一數字甚至超過了《JUMP》官方認定的“新臺柱”《Dr。Stone》和老牌話題作品《進擊的巨人》,成了前十中少有的新生代漫畫作品。

此時距離原作漫畫連載已經過去了兩年有餘。這部出自芥見下下之手的少年漫畫,似乎終於迎來了它開花結果的時候,無論人氣、銷量還是話題熱度,都大有接過“熱血漫畫”這面旗幟的勢頭。

漫畫作品的更迭還帶來了對主流的顛覆。近日,《咒術回戰》和同期連載的《電鋸人》被知名 ACG 媒體 CBR 評選為最值得期待的兩部作品。它們的共性,便是既選取了格鬥漫畫的題材,但在呈現時採用了更“邪典”和非常規的作畫手法,既有“夥伴”和“熱情”等傳統的《JUMP》元素,又在這一基礎上繼續拓寬,構建了一個更混亂和瘋狂的世界。

超越“格鬥的血脈”

乍一看,《咒術回戰》和以往那些老套的少年漫畫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芥見下下把故事的舞臺搭在架空的現代日本。在這個世界裡,人們和由怨念、恐懼等負面情感積聚而成的“詛咒”共同生存,這些詛咒常人無法看見,也無法驅除,於是擁有對抗“詛咒”的特殊團體“咒術師”應運而生。漫畫的男主角虎杖悠仁有天生神力,在一次偶然的“驅魔”活動中,他偶遇了“咒術高專”的學生伏黑惠,並協助他驅除了藏匿在校園中的詛咒,故事也由此展開。

說它老套,是因為《咒術回戰》中的一系列設計大多能在以往的少年漫畫作品中找到痕跡。主角團幾乎是《火影忍者》的翻版,驅魔和校園要素的結合和《青之驅魔師》如出一轍,虎杖悠仁和伏黑惠的初次遭遇也像極了《死神》中黑崎一護和朽木露琪亞相遇的情景。

從《咒術回戰》到《電鋸人》,少年漫畫踏上一段“瘋狂虛無”之路

兩位主角初次見面的場景

對此,芥見下下本人並不迴避對“模仿”的討論。無論是在訪談中還是在漫畫的讀者問答環節,芥見下下都表示過自己深受《火影忍者》和《死神》的影響,甚至於在角色的招式設計上,他出於對久保帶人的敬仰,經常和這位前輩一樣在各種宗教典故中取得靈感,並給角色賦予詩意的招式名。

當然,沿襲這種已經被讀者所認可過的設定有好有壞。熟悉感意味著不需要在故事背景上過多地鋪陳和交代,就能迅速進入到主線當中——用兩三話的篇幅交代完角色設定,《咒術回戰》很快進入了以“驅魔”為核心的主線劇情;但缺乏新意的缺點也讓漫畫的前期劇情有些寡淡,少了一根吊著讀者一直看下去的“鉤子”,讓《咒術回戰》在連載初期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地位。

好在芥見下下用打戲補足了懸念的缺失。

若是單拎出“JUMP 的格鬥血統”這一話題,《咒術回戰》也稱得上一流作品。

漫畫迷們大都清楚,儘管《JUMP》創刊於 1968 年,但真正大紅大紫靠的是上世紀 80-90 年代諸如《北斗神拳》和《龍珠》等大批優秀的格鬥漫畫,當時的“戰鬥潮流”一度將這本雜誌推向了年銷量 650 萬卷的鼎盛時期,也正因為如此,格鬥漫畫在這本雜誌裡始終佔據著重要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JUMP》的少年漫畫也有其“血統”。高銷量除了漫畫家旺盛的創作熱情,還脫不開時任總編輯長堀江信彥的創作理念和他對漫畫的理解。在前《JUMP》總編輯長後藤廣喜所著的《少年 JUMP 的黃金奇蹟》一書中,他記錄道,當時堀江信彥對漫畫的要求是“不依靠對話也依舊存在表現力”,因此常常要求漫畫作者以默白為前提進行分鏡創作,同時還要求漫畫作者增加單頁格數,以增加單頁漫畫的細節和資訊量。

在這一創作理念下,《JUMP》的漫畫開始真正“動”了起來,猶如電影分鏡般的鏡頭感和蒙太奇手法被融入到漫畫中,畫裡的人物你來我往的動作戲和鏡頭的快速切換相輔相成,讓漫畫更上一個臺階。最具代表性的一話,或許就是《灌籃高手》中最後一話的處理,井上雄彥用大量無對白畫面展現了一場籃球賽最後時刻的緊張感。

類似的分鏡設計也常常出現在《咒術回戰》中。比起《鬼滅之刃》,芥見下下對敘事節奏的排程能力要更勝一籌。在最近的“澀谷事變”一章中,既有類似《死神》中的慢節奏的細節拆解和戰術解釋,也有類似《龍珠》的快節奏戰鬥場面,一方面照顧到讀者對“打戲”的期待,同時也刻畫了人物內心的微妙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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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術回戰》中對場景和打戲的刻畫

一直以來,角色塑造都是格鬥漫畫的短板。即便成功如《火影忍者》和《死神》,也常常有讀者表達對角色內在部分缺失的不滿和遺憾,而芥見下下的手法更特別,他在塑造角色時往往從角色的核心出發。在接受法國媒體 Le Figaro 採訪時,芥見下下表示,他在設計重要的角色時往往會跳出少年漫畫的創作框架,以“概念”為切入點,再逐步完善角色。以《咒術回戰》的主角之一五條悟為例,芥見下下最初以“極端的力量”作為角色的核心,並在此後一步步探索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個體如何和外部世界互動和變化,由此讓這個角色變得立體豐滿。

幻想作品的超現實寫照

如果說形式上《咒術回戰》依然是一部少年漫畫,那麼從表現手法之外的視角看,它還蒙上了一層現實隱喻的色彩。

比起那些完全處於架空世界的作品,《咒術回戰》的獨特在於它刻意模糊了故事和現實的邊界——無論是虎杖悠仁自白的:“最喜歡的女性是詹妮弗·勞倫斯”,還是另一個主角釘琦野薔薇所向往的“東京的城市生活”,都在試圖營造角色與現實世界的接近感。

從這一層面上說,芥見下下有意識地製造了一個關於幻想和現實的邊界地帶,漫畫的故事發生於這個“詛咒世界”和現實世界的夾縫中,並充滿了對現實世界的折射和隱喻。

在故事最開始,這種折射就出現了。故事的起點發生在虎杖悠仁就讀的高中,在芥見下下筆下,“學校”這一場景被設計為“詛咒”最經常聚集的地方:“辛酸、悔恨、恥辱”在此匯合,並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了東亞特殊的應試教育框架和等級制度下對人性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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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中學校成了負面情緒的聚集地

類似的隱喻穿插在作品看似不起眼的章節中,當五條悟登場後,芥見下下借角色之口表達了他對“陳腐的官僚機構”和“變革”的看法:“咒術師”的體系中同樣有“世襲的笨蛋”和“傲慢的笨蛋”,“就像腐爛橘子的大減價甩賣”,並直截了當地講出“殺光所有上層”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有透過教育改變後輩的理念,才能透過體制的新陳代謝實現對系統的重置。在“前公司社員”七海健人登場時,芥見下下故技重施,表達了對勞動制度和“成人世界”的看法:“勞動就是狗屎”,當“枕邊掉的頭髮越來越多,喜歡的配餐麵包從便利店的貨架上消失,這些微小的絕望不斷堆積,才會使你變成大人。”

如果說,過往的少年漫畫總瞄準著諸如“夢想”的宏大的目標,那麼《咒術回戰》就是以更尖利的方式,把筆尖戳向了那些更實在的事物。在訪談中,他這麼闡述自己的創作動機:“我們生活在善與惡的概念模糊的時代。。。無論在社會還是在生態方面,我們有時都可能懷疑人類是否是禍害。”芥見下下把自己的表達欲包裝在一個少年故事裡,“詛咒”的惡實際上成了一面人類映照自身的鏡子。

但將現實融入到作品中也僅是構成《咒術回戰》作品風格的一環,芥見下下在這一基礎上,用超出常理的角色製造了現實色彩和幻想之間的張力,讓整部作品滲透出一股瘋狂的味道。

從虎杖悠仁不假思索地吞下“魔物”——一根近乎腐爛的手指開始,就為這首狂想曲定下了基調。在《咒術回戰》裡,大部分角色都存在偏執和反常的一面。它為作品注入了別樣的活力,角色不再遵循傳統漫畫中的行為準則,突破了惡者惡貫滿盈,善者懲惡揚善的規格。善惡對立只是表象,在表象底下,角色在貫徹自我理念和現實阻礙間搖擺,在衝突和矛盾中做出超越理性的判斷,並呈現出人性更糾結的一面。

從《咒術回戰》到《電鋸人》,少年漫畫踏上一段“瘋狂虛無”之路

意識到自己殺了無辜者後虎杖悠仁幾近崩潰

於是,在漫畫中當虎杖悠仁意識到自己在戰鬥中無意識地誤殺了大量無辜平民時,善惡的天平隨之失衡,陷入情緒崩潰,然而即便被痛苦所碾壓,下一秒他依然需要將情緒埋在心裡,繼續投入到戰鬥中去——這是芥見下下的拿手好戲,不斷製造極端的衝突,問題既拋給漫畫中的角色,也拋給了讀者。

正如 Le Figaro 總結的,《咒術回戰》不僅是一部少年漫畫,芥見下下試圖談論的是善惡論的極限。

搭上通往“瘋狂”與“虛無”的列車

此前在《鬼滅之刃》完結時,我們曾經分析過:儘管熱血格鬥漫畫依然是最受歡迎的題材,但傳統的“ 友情、努力、勝利” 的時代正在逐漸過去,新的型別漫畫將逐漸主導《JUMP》,甚至是日本的漫畫市場。

現在看來,這個判斷至少對了一半。

風格更迭的趨勢已不可阻擋,如今超出傳統漫畫風格的“瘋狂”作品似乎更能捕獲讀者的芳心。如果說《咒術回戰》依然繼承了《JUMP》的某些章法,那麼藤本樹筆下的《電鋸人》則完全跳出了以往的框架:主角電次是一個內心空虛、心願是摸女孩胸部的頹喪少年,不僅完全沒有“夢想”,連生活下去的動力都不再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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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鋸人》主角電次的心願

相較起《咒術回戰》遊絲般的妄想,《電鋸人》整部漫畫的底色在妄想上塗滿了虛無感。儘管這是一部以“戰勝惡魔”為主題的漫畫,但卻被 CBR 評價道:“《電鋸人》比任何一部典型的《JUMP》作品都要黑暗得多,它看起來、或感受起來不像此前任何一部少年漫畫,它在暴力中融入了粗俗(gross-out)的幽默感、肆意流淌的虛無主義和出乎意料的直擊心靈的時刻。”

在接受 otaquest 採訪時,《電鋸人》的漫畫編輯表示,藤本樹是一個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創作的人,一直以來他考慮的都是如何用最簡單的方式傳達他最想表達的內容。這也便可以解釋,儘管《電鋸人》是一部少年漫畫,但真正的戰鬥場景並不多,藤本樹更傾向於花費大量筆墨來營造出故事的氛圍感,藝術性的表達已經壓過了對讀者期待的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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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本樹用“宇航員對自己的下半身祈禱”表現對黑暗和未知的恐懼

把兩部作品放在一起,我們會發現它們同樣充滿暴力和血腥的鏡頭,血漿和腸子亂飛,削掉半個腦袋也要把腦漿刻畫清楚,似乎是芥見下下和藤本樹共同的愛好。在《咒術回戰》和《電鋸人》裡,這種以往只能在邪典電影裡出現的場景變得稀鬆平常,死亡也成了常態:無論是毫不相干的路人被戰鬥波及後如草菅般慘死,還是重要角色在戰鬥中突然暴斃,死亡成了加重瘋狂氣息的重要元素。

尤其是藤本樹,他更加痴迷於製造突發的死亡。在傳統漫畫中,角色的死往往發揮著推動劇情的重要作用。然而在《電鋸人》裡,死亡成了常態,重要的角色隨著故事發展隨意地死去,一切“常態”的概念被完全顛覆,讀者無時不刻會被拉進一個失常的世界裡,這個世界危機四伏,平和的日常地下潛藏著不可名狀的恐怖。

從《咒術回戰》到《電鋸人》,我們似乎正在搭上一趟通往“瘋狂”與“虛無”的列車。現實與幻想、善與惡和生與死,原本涇渭分明的邊界逐漸模糊同時,帶來的是價值觀和道德感的模糊。假若說《咒術回戰》中伏黑惠所主張的:“我不會平等地救助所有人”尚有標準可言,那麼《電鋸人》中電次的心願:“我想當瑪琪瑪小姐的狗”則完全用虛無感將讀者緊緊纏繞。無處不在的虛無感與其說來自作品的表達,更不如說是對當下的世界和讀者心態一種超現實的寫照,往前溯源,泡沫經濟時期的日本能催生出令人熱血沸騰的《龍珠》,新世紀的歡欣能催生逐夢之旅《海賊王》,那麼《咒術回戰》和《電鋸人》的出現也就不再偶然。

15 世紀末 16 世紀初之間,耶羅尼米斯·博斯在基督教世界瓦解的前夕創作了三聯畫《人間樂園》,在此後的一百多年裡,整個歐洲基督教世界陷入了信仰分歧帶來的動盪之中。現如今 21 世紀走到第三個十年,《咒術回戰》和《電鋸人》成了觀察當下年輕人精神狀態的微小切口,當普遍的價值信仰又一次變得不再牢固,超越現實而又解構現實的幻想就成了宣洩的出口,“詛咒”和“惡魔”在漫畫中狂舞,一如五百年前嗤笑的惡魔隱匿於油畫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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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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