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老白:什麼是真正的農民,我來告訴你

“嗶嗶、嗶嗶嗶……”我還在睡夢中,窗外急促的哨子聲把我驚醒了。天都沒亮,我極不情願地爬起了床,半眯著眼睛穿衣服。

每當到了春插的時候,隊長就愁趕不上別的生產隊,要社員們早睡早起,拔夠一個上午插的秧苗再回家吃早飯。早起三朝當一天,這個道理我懂,但不能早得那麼離譜,凌晨四點就催人起床,真是受不了。

外面的風涼颼颼的,我到了田邊挽起褲管,赤腳踏入了秧田,就像燒紅了的火剪插入了水中,我感覺腳下滋地一聲響,刺骨地疼痛。水冰涼冰涼的,頓時我瞌睡全無。

大家一邊拔著秧苗一邊聊著天,加上洗秧苗的嘩啦嘩啦的聲音,打破了鄉村的寧靜,驚得附近樹上的鳥兒撲騰著翅膀飛向漆黑的天空。

天上沒有月亮,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哈著腰都看不清秧苗,只能摸著拔。

田裡的螞蟥可不怕冷,趴在我麻木的小腿上吸血,不是用手摸一下根本不知道小腿上有螞蟥。我隔一會兒摸一下兩條腿,摸到了軟綿綿的東西,便提起腳,朝腿啪啪地扇兩巴掌。螞蟥應聲掉落,被咬的地方鮮血緩緩流出。

不是大螞蟥咬破了皮也不要緊,血流量不大,抓把泥抹一下,很快就止住了血。如果是大螞蟥咬的,血流量可就大了,純粹抹泥是止不住血的。

知青老白:什麼是真正的農民,我來告訴你

每個社員的褲腰上都背了一紮稻草,稻草是用來捆紮秧苗用的,如果隨意丟在秧田裡會被水漂來漂去,影響拔秧苗的速度。稻草還有一個用處,那就是止血。

螞蟥咬破了小腿,抹了泥也止不住血的話,那就用一根稻草扎住傷口,效果特別好,一紮血就止住了。

相對於拔秧苗的勞累,螞蟥叮咬算不得什麼痛苦的事情。痛苦的事情是彎久了腰,腰就像斷了一樣疼,疼得人直打哆嗦。拔秧苗的姿勢宛若架高射炮,頭向下,屁股朝天,導致體內的血液集中在大腦裡,感覺頭特別沉。雙手的血似乎也無法迴流,十個手指有腫脹的感覺。

知青小莫是高度近視,每天都戴著一副眼鏡,不戴眼鏡十米開外就看不清人。戴著眼鏡幹農活可真難為了他,額頭的汗水往下流,把眼睛給模糊了,不得不摘下眼鏡抹抹眼睛再戴上。拔秧苗戴著眼鏡也極不方便,泥水濺到了鏡片上,他就看不清東西了,不得不摘下來在水裡洗洗,在衣服上擦擦。

只有參加了生產勞動之後,你才會懂得良好的視力是多麼重要。我真的很同情小莫,感覺他這種眼鏡先生真不適合下鄉插隊。

“小白,你幫我找找,我的眼鏡掉下來了,不知掉到哪裡去了。”我正拔著秧苗,小莫低聲對我說。

小莫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他這樣小聲地對我說話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眼鏡掉水裡了,所以,我也低聲說:“我來幫你找。”

天太黑了,洗秧苗的泥水到處亂濺,也不知他的眼鏡掉到哪裡去了。我和他一起用手在秧田裡摸,摸了好一會兒也沒摸到。

“會掉到哪裡去呢?只有這麼大的地方。可能他是累暈了,眼鏡掉了都不知道。”我心裡嘀咕著,加大了摸的範圍。

知青老白:什麼是真正的農民,我來告訴你

“你們兩個在摸什麼?摸魚呀?”有個男子從我們身邊走過,好奇地問道。

小莫沒有作聲,我也沒有作聲,管他懷疑我們摸什麼,得趕緊把眼鏡摸到。

“哎喲,踩到玻璃了!”那男子驚叫了一聲,隨即彎下了身子,用手從腳下摳出了一樣東西,正是小莫的眼鏡。

“哎呀,你踩到了,我們正在找呢。”我上前接過男子手中的眼鏡,說,“是小莫的眼鏡。”

“呵呵,可要注意點,我的腳都差點被扎破了。”男子笑了笑說。

眼鏡已經被踩變形了,好在是鐵框架,小莫用手掰了掰,又掰正了。

也不知到了幾點,東方破曉,露出了魚肚白,我們都能看清彼此的臉了,個個倦容滿面。

當天大亮了時候,隊長雙手叉著他那比柳條粗不了多少的腰在秧苗裡走了一圈,黑得發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差不多了,大家回家做飯,吃了飯再來插秧。”

隊長話音未落,早有人迫不及待地跑上了田埂,拎著鞋就往家跑。

我和小莫跑不動,因為腰累得一時伸不直,只能慢慢走。

吃過早飯,我剛想在床上躺一會兒,窗外又傳來了嗶嗶的哨子聲。

“又要開工了,太累了,真的受不了呀!”我看了看小莫說。

小莫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但還是回了句:“有什麼辦法呢?慢慢熬吧。”

“也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啊。”我嘆息了一聲,說,“走吧,等下又有人說我們磨洋工。”

小莫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我看見他用一根細繩把眼鏡綁在腦袋上,我覺得挺好笑,但沒有笑出聲來,心想:“這下再也掉不下來了,是個好辦法。”

插了一天的秧,人已經累到了極點。

晚飯過後,天已經大黑了,我們匆匆洗了一下臉和腳,爬上床抓緊時間休息,明天還要早起呢。

沒有誰開口說話,都累得精疲力竭了,但願寧靜的夜能把我們身上的疲倦儘快帶走。

突然,我聽到有人在抽泣,好像在窗外,又好像在屋內。

知青老白:什麼是真正的農民,我來告訴你

“小莫、小莫……”我喊了幾聲,他沒有迴應我,抽泣聲停止了。

我明白了,剛才是小莫在被窩裡抽泣。我沒有再喊他,我知道他抽泣什麼,我何嘗不想大哭一場呢?勞累加重了我的思念之情,我特別想念家中的父母親,真想早點回到他們身邊去。

在農村有永遠幹不完的活,繁重的農活超出了我們的所能承受的能力,但我們還是咬牙堅持著,春插、夏收、夏插、秋收,我們和社員們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一灘汗地挺過來了。

返城之後,和小莫聊起往事,他說:“那時,我真的累得麻木了,你也一樣吧。”

“一樣。”我說,“只是,我離開了農村,不再受那個苦了,心裡反而空虛了,不知為何。”

“是哦,我也有這種感覺,不和社員們一起下地幹活,不曬太陽,不流汗水,心裡不踏實了。”小莫也有同感。

我經歷過,我可以肯定地說:農民兄弟的日子過得雖然苦,但活得比我們要充實,只因他們沒有時間去多想和勞動無關的事情。咱們不唱高調,只能這樣說,吃過苦的人才知道什麼叫甜,白天受過勞累的人才能一覺睡到天亮。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心安理得,坦坦蕩蕩,這就是農民!

20210528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