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最珍貴?

什麼最珍貴?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但是我的父母已經用自己的一生告訴了我答案。

我的母親沒有上過學,但上過掃盲班,認識數學和一點漢字。

父親是老時的高中畢業生,沒有上過小學,是穿著長褂上的私塾,私塾上完,挑著扁擔,一頭是鋪蓋卷,另一頭是麥秸做的鋪墊,披星戴月步行到縣城參加考試,考上了縣城的中學。

聽父親說,上中學時,正趕上大鍋飯,村裡每家每戶必須派出至少一名壯勞力去鍊鋼鐵、修水渠。

爺爺歲數大出不了工,去山西煤礦找大姑了,二爺歲數大還瘸,出去要飯了。奶奶是舊時的小腳老太太,但是比爺爺小十二歲,所以她不得不代替全家跟著村裡人去幾十裡外的地方修水渠了。二姑跟著奶奶一起去了。家裡只剩年幼的三姑、四姑,三姑五六歲,四姑兩三歲。

每次村裡大鍋飯開飯時,人們都會一哄而上,推推搡搡的隊伍排得很長。三姑擠不進去,每次都是等別人都打完飯了,她才能端著碗擠過去,趴在寬大的鍋臺上,手拿著碗伸到鍋底,把鍋底的殘羹剩水刮出來,和四姑分著喝了。

在縣城上中學的父親,特別不放心家裡兩個妹妹。但他自己也沒有吃的,常常飢腸轆轆去上課,上完課寫完作業就翻牆出去了,跑去城邊的地裡扒拉紅薯秧根,扒出來自己不捨得吃,都攢了起來。有一次撿了一個爛南瓜,高興得連夜帶著爛南瓜和紅薯秧根回家了。

回到家,看到三姑整個胸口都是燙傷。問她怎麼回事,說是有一次終於排上隊打上了湯,結果被碰灑了,全部灑到了胸口。父親沒錢買藥,只好摳點土坯牆上的土,捏碎了給她撒到傷口上,止疼、止癢。

父親把紅薯秧根還有南瓜拿出來,用刀切成小小的方形薄片,分成很多份,讓她們餓得受不了時吃一份。

生產隊裡做飯的大鍋就在家隔壁的簡易房子裡,父親趴在牆縫裡看了看,驚喜地發現,鍋裡有蒸好的饅頭。

他悄悄找了一根細細的長棍,又在棍頭上綁上兩根硬鐵絲,夜深人靜時,父親把三姑搖醒,倆人開始了人生唯一一次盜竊行為。

父親把長棍從牆縫裡伸進去,瞄準饅頭扎進去,再慢慢端著棍往外抽,等饅頭到牆縫邊時,三姑把兩隻小手從牆縫伸進去,撕掉一小塊,拿出來一小塊。一共弄出來四五個,多了怕被發現,然後把饅頭都嚴嚴實實藏好。

第二天清早,父親懷裡藏著一個饅頭去找奶奶了。那個年代通訊不發達,父親步行幾十裡到了修水渠的地方,卻沒找到奶奶,人們給他說,婦女們都跟著去了第二個修水渠的地方。父親又步行幾十裡,輾轉幾個地方,終於在傍晚時分找到了奶奶,父親偷偷把饅頭塞給奶奶,就趕忙回學校了。

中學畢業,父親想回家。班主任對他說:“你去參加升學考試,考上了我供你。”

父親沒考上,班主任對他說:“娃子,繼續上,我供你,明年再考一次。”

父親說,家裡妹妹太小,就不上了。說完,挑著扁擔回家了。扁擔一頭是鋪蓋卷,另一頭是麥秸做的鋪墊。

後來,有去城裡當工人的機會,父親的班主任趕忙推薦父親去。那個年代,當工人是鐵飯碗,非常吃香。父親想了一夜,最終放棄了。他說,如果他走了,自己溫飽是解決了,可是家裡爺爺奶奶、幾個妹妹沒人管。

自此,父親跟田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一生共贍養了三位老人,爺爺奶奶、終身未婚的瘸子二爺,為他們養老送終。

母親嫁過來後,長兄為父,長嫂如母,他們撫養大三個姑姑,一個一個把她們體體面面嫁出去。還有我們六兄妹,養我們長大,供我們上學。給哥哥們都蓋了房、成了家;別人閨女陪送什麼嫁妝,他們給自己閨女也都陪送什麼嫁妝。老了老了,又幫兒女們照看孩子,忙忙碌碌直到七十多歲,實在幹不動了,才不幹了。

我常常想,兩個人,幾畝薄田,卻養活了十幾個老老少少,是怎樣的頑強意志,又是怎樣的含辛茹苦…

父母今年八十了。他們每天早上五點準時起床,晚上十點準時睡覺,早晚各活動一個小時。

一日三餐,準點開飯。飯後半小時吃藥。倆老人都有病,需要常年吃藥。

他們在院前院後栽滿了花花草草、瓜果蔬菜。

夏季,指甲花開的屋前屋後紅彤彤一片。傍晚時分,滿頭白髮的母親總是搬了一張小凳子,坐在裡面一朵一朵摘。摘完了兜到屋子裡,一撮一撮塞到白酒瓶子裡,泡藥酒,身上哪裡疼抹哪裡。

院子一角,種了大蔥和韭菜,要吃時就去收一把。

院子坡沿下,種了幾棵豆角和西紅柿,搭架子,除草、捉蟲、澆水、施肥,一樣不少。

凡是土地,不管大小,都種上了瓜果蔬菜;凡是破了的盆盆罐罐,都裝了土,也種上了花花草草。

這裡一盆仙人球,那裡一叢仙人掌,院角一株梔子花,門邊一棵三七草,坡沿一棵木瓜樹,牆邊一片魚腥草…

什麼最珍貴?

雖是粗茶淡飯,每一餐他們都用心準備,從計劃吃什麼,到準備食材,到點火烹製,一個燒火,一個掌勺。

掌勺的一會兒嫌鍋太熱了,一會兒又讓硬柴大火加鼓風。

燒火的一會兒嘴吹,一會兒扇子搖,燒到緊要關頭,開啟鼓風機對著吹。

等到飯做好,有時需要悶一會兒,把鍋蓋嚴實了,倆人出去嘮嗑去了。

有時又需要立馬滅了火,母親就會罵罵咧咧往外走:“老東西樣稠得很!老子出去喘口氣…”

父親自己彎腰把灶膛里正燒得紅通通的木棍子拿出來,塞進鍋灰裡埋起來,讓它慢慢熄滅。

這一番架勢,讓人誤以為不是製作什麼滿漢全席就是烹製什麼珍饈美味,其實,可能不過是幾碗稀飯或者麵條,又或者是清炒一盤豆角或者土豆絲而已。

他們對待飲食的態度,就像對待睡眠、鍛鍊或者勞作一樣,認真而虔誠,投入而享受。

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吃好每一餐,睡好每一覺,鍛鍊好每一天,勞作好每一刻,嘮好每個磕,說好每句話。

吃喝拉撒睡,勞作休息聊天,一切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其本身就是如此珍貴、美妙而甘甜,他們沉浸其中,過得簡單、質樸而又酣暢淋漓。

他們活著熱騰騰的生活本身,他們活在生活原本的樣子裡,返璞歸真,津津有味。

這就是他們用一生告訴我的道理。

現實社會,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吃飯看著手機,或者談著工作,已然忘了品嚐飯食原本的美味。

走路急急匆匆,或者看著手機,已然忘了欣賞大自然的美景。

睡覺前,看一眼手機,而不是最親愛的TA。

起床後,看一眼手機,而不是窗外的風景。

生活本身的甘甜可口,誰又在匆匆的追名逐利中,有情有暇有意一顧呢?

或許是太忙,或許是不屑,或許是遺忘,或許是覺得,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在無用的事情上呢?

其實,把生活本身過成生活本身的樣子,才能品嚐到它的甘美,也才能被它的甘美所深深滋養,從而才會擁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和對這個世界更加濃烈的愛。

你覺得呢?把你的想法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