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談妙人:希邦兄

我有一位好友,叫曾希邦。大我十幾歲,一直以希邦兄稱呼,聽起來像是幫兇,有點滑稽,他的英文名譯成Tsang Shih Bong,叫起來像法國小調C’est Si Bon,他也常叫自己Si Bon-Si Bon,很好,很好的意思。

初見希邦兄,是當年他也在我父親任職的新加坡邵氏公司上班,做的是翻譯工作,如果說中英文的造詣,希邦兄是星洲數一數二的人物。

後來他被報館請去當副刊編輯,我還在中學,用了一個筆名,膽粗粗地投稿,被選用了數篇散文,拿了稿費就到酒吧去作樂。遇到了希邦兄,他驚奇地反應:想不到是你這個小子,從此來往就更多。

當時我的影評寫得愈來愈多,有個電影版,要我去當編輯。我哪知道怎麼編?就一直求他教我,希邦兄從排版的一二三細心地指導,第一版出現了,與其說是我編的,其實完全是希邦兄的功勞。

蔡瀾談妙人:希邦兄

到了出國留學的年代,希邦兄與我的書信不絕。隔了數年,知道他在親友的安排下相親,娶了現在的太太,是位賢淑的女士,後來還為他生了兩位可愛的女兒,大女生下後要取名字,希邦兄一向不從俗,就給她取了一個單名,叫燎,燎原之火的燎,加上姓曾,更有意義。

多年的報館生涯之中,他翻譯的外電稿,文字簡單正確,所取之標題,也字字珠璣,並非當今報紙的水準可以追得上的。

蔡瀾談妙人:希邦兄

上蒼沒有忘記照顧有學問的人,這些年來希邦兄不斷地著作,寫了《黑白集》、《藍蝴蝶》、《消磨在戲院裡》、《浪淘沙》等散文集和小說。退休後,又有舞臺劇《夕陽無限好》,翻譯作品有《和摩利在一起》、《古詩英譯十九首》和《鄭板橋家書》等等。最後一本,由天地圖書出版,叫《拾荒》。

希邦又對書法有濃厚的興趣,以他的字跡來看,受顏真卿影響頗深,他說過顏魯公的《爭坐位帖》,是集合了行草楷的大全,為登峰造極之作,如果大家覺得顏體只是招牌字,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四十歲時,有幸拜馮康侯先生為師,知道希邦對書法的喜愛,我將向馮老師學到的一點一滴,用毛筆在宣紙上寫信向他報告,一方面多一個人討論,一方面寫了一遍,對書法的認識印象更深。

蔡瀾談妙人:希邦兄

那麼多年來,我一去新加坡,必定和希邦兄促膝長談,說起我在《明報》和《東方》的副刊上開了專欄,兩家報紙的題材,想起來頗為辛苦。

希邦兄即刻把我從前寫給他的信寄了給我,好幾大箱,加上家父的書信來往,我得到了兩個寶藏,題材滔滔不絕,再也不愁寫不出東西來。

時間一跳,來到希邦兄的晚年,兩位女兒婷婷玉立,家庭生活也頗為溫暖。以希邦兄的個性,要交朋友不易,雖說也有數位敬佩他學問的人來往,究竟老了,也有覺得孤寂的時候。

這幾年來,我看他的身體逐漸轉差,好像知道時間已不多了,就鼓勵他一起去旅行,兩老到了檳城,專程去見一位每天和他交談的網友,聊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