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
花開三世，一世溫柔
問流水，流水堪負幾多愁
嘆落花，落花成塵纏綿休
多無奈，一語來說淚先流
伊人逝，借酒自慰醉心中
她問：“為什麼我們前世今生都相遇不能相依，相愛不能相守？”
佛曰：“因果輪迴，早已註定。”
她問：“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佛曰：“不能。”
她說：“我不信。”
佛曰：“不如相忘。”
一、
清冷的夜，月光美的悽迷。簡陋的小屋裡，一切都如人心般蕭索冰冷。她在昏暗的燈光下做著針線，錦帕上的一對鴛鴦相依相偎，羨煞了人間多少痴情兒女。
他不知何時走進屋子，站在她的身後，默默無言。
她也就這樣任憑他站著，不說話。
最終，他還是開了口：“牡丹，你莫要擔心。我上京趕考自恃一年半載就能抱得功名歸到時我們就不用過這窮苦日子了。我說過的，我要給你最幸福的生活。”
她依舊不說話，只是拿針的手有些顫抖。
他用雙臂環住她，將下頜抵著她的頭頂，輕輕地說：“滿腹才學，不換個功名，怎對得起數十載的寒窗苦讀。”
她緩緩地回過頭，望著他。依舊是那劍眉星目，只是，其中多了一份自信與狂熱。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但她阻止自己往下想。他的話，她一直都信，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他迎著她的目光，突然扣指起誓：“我蕭雨今生今世若辜負牡丹，便墜入六道輪迴，生而不能為人。”
她捂住他的口，不讓他再說話。
二、
“嗯，抬起頭來。”他半臥在龍椅上，言語中帶著幾分醉意。
“是。”她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那玉階之上受萬人景仰的男子。
四目相對，他愣在那裡，她也呆住了。那樣熟悉的眼神，一個單純清澈一個深情又帶著幾分霸氣。彷彿千百年的時間都只是一瞬，彷彿生命中所有的等待都只是為了他輕輕地喚她，她抬頭凝望。
大臣們望著有些失態的皇上，不敢言語，只在心裡默默揣測度量。良久，他才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
他召來高力士，漫不經心的問： “這女子是”
“回皇上，她是壽王妃。姓楊，名玉環，是您和武惠妃替壽王選的妃子。她十七歲入壽王府，算來已有五年了。”
“這牡丹，開的不錯啊。”他望著滿園繁花，淡淡的說。說罷，便已踱步出去。
高力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次事情辦妥了，皇上又會有豐厚的賞賜吧。
六月的驪山，繁華爛漫。似有似無的花香繚繞，醉了人間。
三、
“牡丹姑娘，牡丹姑娘！哦，不，是蕭夫人，蕭公子高中了！”三三兩兩的村婦擁至牡丹門前，人們呼喝著。
“哦？多謝各位相告。”牡丹怔了一下，復又滿面帶笑，笑比春風。
“蕭夫人以後一定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那是，蕭公子已是，那叫什麼來著，天子門生啊。”
“蕭夫人以後不要忘了我們這些窮街坊啊。”
……
送走了喧囂的人們，牡丹回到房中，坐在床邊開始發呆。她應該高興嗎？或許是吧，從此，兩人不必再窮苦度日了，大好前程近在眼前。可是，她的心為何跳的如此慌亂？她又拿起針線 ，可幾針卻縫不到正確的地方，錦帕上的牡丹開得妖冶豔麗，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只是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她告訴自己，她的蕭郎，一定在馬不停蹄地趕回這窮鄉僻壤，一定也如她想他那般思念著自己。
餘下的日子，牡丹在思念、在等待。他心中的惴惴不安，在看到蕭雨被人們簇擁著向她走來時，瞬間煙消雲散。蕭雨牽起她的手，輕輕地喚她：“娘子，我回來了。”
那朵喚做幸福的花在心中剎那間綻放。
她笑了，眼淚也在不經意間落下來。閃著淚花的笑顏，很美。
四、
“皇上喝碗蓮子羹吧。”
“是環兒啊，朕不想吃。”
“皇上您又為這些事煩心了。您連夜不眠，要是累壞了身子怎麼辦？”她依偎著他，嬌嗔道，語氣裡是真的心疼。
“唉，這個安祿山如今把持一方，越來越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他合上密報來的奏摺疲倦的走下龍椅
“皇上，諒他一個小小的安祿山能掀起什麼大浪？您是天下子民的神，只要您在，他敢如何？他又能如何？”
“環兒，還是你真的心疼我。對了，你又是一口一個皇上叫著，又忘了我們定的規矩嗎？”
“嗯，三郎。”她乖巧地笑了，靠在他的胸前，她覺得很安全。不是因為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也不是因為他獨寵她一個六宮粉黛都不理睬，而是因為她愛他。她眼中，他不是什麼天子，而是他的三郎。他，就是她心中一直等待的那個人。命運的薄霧被吹散，前世的安排，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決定，奮不顧身地，即使如飛蛾撲火般，愛他。
五、
又是牡丹綻放的季節，微風習習，送來一陣清香。細密的雨絲從天而降，她望了望身邊為她撐傘的他，幸福的笑了。
路上不時有人在竊竊私語。
“看，那不是當今新科狀元嗎？”
“是啊，旁邊的女子是他的夫人真是郎才女貌一對壁人啊！”
“聽說新科狀元一日高中卻不忘他的結髮之妻，真是個君子。”
……
他和她都沒有在意路人的議論，只是愉悅地觀賞著雨中的牡丹。這是他們上京途中刻意安排的停留，為的就是來這牡丹名城觀賞花中尤物。
“蕭郎，你看，衣衫都溼了。啊？我的錦帕忘在驛站了。”
“嗯，給。”他從懷中掏出他的錦帕那是她當初送他的定情信物，上面用金線繡著一朵怒放的牡丹。
她接過錦帕，忽然，一絲幽香飄過，她皺起眉頭抖開錦帕，為蕭雨拭去臉上的雨水。她又恢復了笑容，笑的傾國傾城。
六、
“環兒！”
“皇上！”
沒有太多的言語，他們心中都明瞭，他們如今每時每刻都不得不被命運操縱著。一切已經覆水難收，不到幾年的時間，大唐的國力迅速弱下去。終於安史之亂爆發了，他們被迫南逃。
“皇上，真的是環兒錯了嗎？”
“不，你沒錯。朕愛你、寵你，即使時光倒流，我仍然願意選擇在驪山遇見你。”
“三郎！”
“環兒，讓我們說些開心的事情吧。你看庭中的牡丹開得那麼好，你知道麼？當初你站在大殿之上望著我，眼神那麼清澈靈動，就好像一潭清泉，你背後的牡丹似乎在剎那間衰敗，只因為你淡淡一笑。”
“三郎，你說人有前世今生嗎？”她的面龐恢復了平靜，幽幽地問道。
“我相信有，我們前世一定就是姻緣已定他撫著她柔順的頭髮說如果有來世我寧願不生在這帝王之家我寧願你與我只是普通百姓，男耕女織白頭偕老。”
“三郎，有時我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在驪山遇見你，一切或許又是另一番模樣。你依舊是你的盛世之君，我依舊是我的壽王妃，但我是如此感恩這命中註定的相逢。”她的聲音又開始哽咽。
“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環兒，如果遇見你的結局是輸掉天下，我還是依舊願意選擇這場顛簸。”
七、
“蕭郎，喝杯茶吧！”牡丹走到蕭雨身後，輕聲道。
“牡丹，你有沒有後悔過認識我？”蕭雨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說道。
“怎麼會？相公何出此言。”
“沒……沒什麼？牡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記得，你一身白衣勝雪，在人群中我第一眼就望到了你。”她甜甜地笑了，“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將目光移開過。”
“你也是那樣美，那樣美。”他的目光開始迷離
“相公我胸口有些發悶，好難受，是要下雨了麼？”她蹙著眉頭，面色卻平靜。
“牡丹，我對不起你。可……可當朝宰相招我入贅，我推脫不了。是……是我對不住你，這份情讓我來世償還你。”
“於是你點了香毒。”牡丹用手捂著胸口說道。
“你……蕭雨也頓感胸口發悶好難受牡丹你……我明明喝了解藥的？”他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蕭郎啊！蕭郎！”她搖頭苦笑，“你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我嫁你之前是靜雲寺天寧師太的俗家弟子，她可是江湖上聞名的調香高手啊！你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我在你的茶裡添了一味百憂草，你的解藥早沒了藥性。”
他和她都癱坐在地上，半晌，他看到她美麗的面龐已泛青色，他失神的問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不喝解藥？”
“問世間情為何物？”她沒有理會他的發問，輕聲呢喃著。
蕭雨望著那個他深愛的、卻又因為貪慾讓其自此消失的人，一時間悔恨交集，她的眼淚滾落下來，“牡丹，對不起……”
牡丹望著那個她深愛的，卻又在權欲中迷失了方向的人，一時間愛恨交集，她的眼淚滾落了下來，“蕭郎我無悔……”
夜已深了，當一切又歸於平靜，牡丹花依舊怒放。
八、
“娘娘！”侍俾顫抖著遞進來一支珠釵，她平靜地接過插在雲鬢上，她出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笑容蒼涼。她有條不紊地梳妝著，也許是那份悽美感震撼住了所有人，派來押送她的侍衛竟也不忍開口催促。
“好了，走吧！”她驀地起身，步履從容，彷彿只是去赴皇上邀她的晚宴。她穿著她當年入宮時的大紅嫁衣上面繡著大朵金色的牡丹，長開不敗
“皇上呢？”她問。
“皇上在和列臣們討論政事。”
政事？那群老夫子們不過是纏著她的三郎，這群人連她最後一面也不讓皇上見，她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饒了他們。
她緩緩地來到將她脫離塵世的地方，三尺白綾在她的手上，那樣輕。
“環兒！”
“三郎！”她回頭，只見她的三郎穿著一件太監服滿頭大汗地向她跑來。
“環兒，我不要什麼江山，我們一走好不好。”他緊緊擁她入懷。
“好，皇上可我們怎麼逃？”
“環兒，你等著我，我都安排好了，我這就牽馬車來。”他轉身離開。
“三郎，我的三郎。”她輕輕的在心中喚他。
他牽著馬車回來，看到她已如蝶般旋在空中。三尺白綾白得耀眼，她一身紅裝紅的刺目。她閉著眼睛，平容沉靜。似在說，她無悔。
“不！”他跪倒在地上，天上響起一道炸雷。
一切都結束了。
九、
佛曰：“情海迷途，你兩世情緣如此，早該看透。”
佛曰：“世間痴男怨女總難逃這愛恨情纏。人心盤錯貪念權欲難棄你可想通？”
佛曰：“你塵緣不斷，情恨不滅，我讓他來世化化作你庭前牡丹，雖與你無枕邊之歡，卻可以朝朝暮暮不再分離。”
佛曰：“你與他三世愛恨，你可悔？”
她流淚了：“我不悔。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