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高黎貢山下的騰衝,是鄉。忘不去的,是鄉的味道。——題記

七載離人,言語早已尋不見舊音的蹤跡。舌尖上,那高黎貢山下的味道,縱使繁花七開七敗也依然難忘。

餌塊

白牆青石的小鎮,早晨自是愜意的。雲柔山綿的地方,朝食亦自是軟的

餌塊,雲南的餌塊。如煎餅果子之於北方一般,粑粑就是雲南人的“煎餅果子”。騰衝的餌塊,大不同於麵糊攤在鐵板的煎餅,而是蒸熟的米經過了揉,錘,曬等等一系列的磨練後躺在簸箕上的幾個小白圓片。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不見曾經一筐白米,但見板上一片灰白。置於鐵網,炙於炭火,浮皮隨著火星泡起,不時泛起一個黑色“波點”。待到皮上鼓起破開,灰白半出鵝黃便代表著“這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餌塊”了。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即將成熟的餌塊

拿起時總是會燙手,需得涼一下。入口,第一個字形容:軟。門齒如揮刀入水般將澱粉劈開,幾乎不用使力,便是牙齒鬆動的老人也可大快朵頤。細嚼,第二個字形容:實。軟吧,棉花糖龍鬚酥也軟,可一口下去總感覺什麼也沒吃到。這就不同了,實實在在的大米,一口下去不用使什麼勁兒,卻能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在咀嚼。至於下了肚後,實在就有了一個最顯而易見的表現——抗餓。好似這塊地,山是綿的,雲是軟的,人是實在的。

餌塊呀,有兩種吃法。趕時間呢,就澆上一勺醬油,或是稀豆粉呀,醬呀之類。拿個袋子捲起就趕著路邊走邊吃了。要精細起來,那就是另一番模樣了,端一碗稀豆粉,坐一條長板凳,像撕羊肉泡饃一樣,把快撕碎了一塊一塊的投入稀豆粉中。筷子一壓,捏住一轉,一裹,一起,放在口中細細品嚐。稀豆粉的味道浸入了澱粉之中,鮮香中還有一絲甜味,有了味又不失實在。

若要進一步發掘呢,便就是另一道名菜了——大救駕。淮安有大救駕,騰衝亦有。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這是壽縣的大救駕

前者呢是糕點,後者啊就是道主食,通俗一點呵,倒不如就叫炒餌塊,偏偏救了位皇帝就叫了大救駕。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這是騰衝的大救駕

餌塊切成條,加些菜,料來炒,若是能加上點雲南的火腿啊,那就更妙了。餌塊也是飯做的,那這不就成一碗炒飯了嗎?鬆散的飯粒怎麼會有餌塊這般的實在嚼勁呢?對啊,有什麼能比故鄉的東西更實在的。

餌絲

餌塊和餌絲有什麼區別?餌塊切細了就成餌絲了,好像是這樣的,至少騰衝外人們都這麼認為的。

騰衝的餌絲和雲南別地的餌絲不同,不像蒼山洱海處簡簡單單的餌塊切成細條,而是經過了特殊手法後做成了一團細絲。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最憶騰衝的餌絲。坐在年舊的木桌旁,手指輕輕的把筷子壓在那有寸深的裂痕上。繫著圍裙的阿姨來到那,有半個身子高的鋼鍋旁,一隻手輕按鍋蓋,另一隻手斜拿長筷。不鏽鋼的摩擦聲,轉眼間便被蒸汽聲掩沒。數千條銀蛇在一瞬間驚起,盤繞著升入鍋中的長筷競相躍出鍋沿。未由得群蛇肆意喧鬧片刻之久,長筷便易將一抹白色從高湯中撈起。幾乎是在放入碗中的同時,用鍋蓋將蒸汽壓下。

一碗餌絲被端到了桌上,瓷碗如那十五時的月亮。依舊是圓滑的曲線,陳色且已經不是出窯時的潔白,多了幾絲歲月的塵黃色。湯水沒有浮著一層厚厚的油,只是飄著幾點金黃,猶如天生秀麗的閨中女兒,沒有厚厚的鉛華脂粉,只不過貼了幾片鬢前的花鈿。嫩白靜沉在湯水下,翠綠微飄在碗沿,酥肉浮在中央,香氣縈繞在鼻前。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挑起一株玉樹,放入朱唇之中。先是一陣鮮味拂過舌尖,一股暖流溫暖全身。這時再開始細細咀嚼。齒尖輕切入縷縷玉絲之間,一股柔軟卻不失勁道的力度回饋而來,那是上千次原木捶打的力度。一股清香伴著甘甜便躍動在味蕾之間,那是數百日陽光沐浴的味道。本真即是如此,只需一點其他香料的點綴,在舌尖上綻開的味道,便足以令人留戀。可惜,只是留戀。

後來曾感嘆如那黃土男兒一般直爽的臊子面,那如江南浣女一般溫婉動人的掛麵。但餌絲與他們不同,她存活在那蒼山洱海之地,一肌一膚都吹彈可破;亦在層林雨霧之下,身姿婀娜纖細。只有騰衝才能養育出做出騰衝餌絲的騰衝人,而騰衝餌絲,則慰藉了無數騰衝人的味蕾。

松花糕

古鎮前除了水車,偶爾還會有一個松花糕的攤位。四四方方的一個小方塊,一層鵝黃松花粉一層深紅豆沙,疊在一片玉綠芭蕉葉上。一塊賣一塊,一塊買一塊兒。入口,軟,糯,不粘牙,也不膩。甜甜的,還帶著點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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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裝飾也是能有高檔糕點的氣質的。

松花糕獨特,獨特在那松花。松花粉,要去松林中採松樹上的松花。一片松林千畝,一顆松花只有幾寸,一樹青松百歲,一顆松花只有幾天,為這一棵松花上山上樹,步履匆匆。雨季不到,候個晴朗的天氣曬乾後再經一篩,上百斤松花就只剩下了幾斤的松花粉。就是這幾斤的松花粉,糕變成了松花糕。

還在賣松花糕,多半已是些老奶奶。頭一夜備好了紅豆煮爛,加上紅糖水。柴火慢炒輔以不斷的鏟勻,偶爾,再輕點幾滴菜籽油。鋪入模具壓實,無需多餘的工具只需勞動的雙手去拍壓,密密的指紋就是對於這一傳統一片匠心的進入所留下的痕跡,用一位不知其名的博主的話語“拍上的指紋是對顧客的承諾。” 剛出鍋的豆沙是斷不能就鋪上松花粉,不然松花粉遇到了熱豆沙就會變餿。頭一夜炒好的豆沙, 第二天雞未鳴白就要起來將松花粉鋪上。現在來看,這樣起早貪黑的一板松花糕,幾乎賺不到一文的錢。但她們沒有放下,她們在守著這古鎮最後的味道。可……她們多已是耄耋老人……

曾經,我託了一位去騰衝出差的友人,請他為我帶上一盒松花糕。一天的車程,味道早已經變質,卻又沒有完全的變質。甜味、香味變了,但那柔軟還在,那鄉意還在,還在……拿到那沉甸甸的一盒時,我忽然的顫慄了。我怕,哪一天裡再也嘗不到這樣的味道,那一夜,我和著淚水吃完了整整一盒變質的松花糕……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不敢想象,當記憶已經失去顏色

炊鍋

炊鍋,貼切的形容,一口鍋落在了一個帶著煙囪的火爐上,火爐正好立在鍋的中央。吃東西時把那還透著紅光的火炭送入爐中,煙囪升出寥寥青煙,倒真是一口有著炊煙的鍋了。

炊煙的色彩猶如這片土地,從不是單調的,而是熱烈的多彩。紅色的土地,有著山鹽鹽漬的火腿,黃色的面板,有著澄著盈盈黃光的雞湯,潔白的雪山,有著出自山林的竹筍,若是再添一抹七彩,便是裹上了各式顏色蛋皮的肉卷。火炭入爐,湯沸筷落,不同的顏色在這一刻綻放出各自的熱烈!

山外炊煙,煙下故鄉

炊鍋在雲南十分普遍。

炊鍋的味道,得先說炊鍋的料。湯得用好的雞湯,葷的得是當天裹的蛋卷, 山鹽漬出的火腿,酥肉也不能放久了有味,素的得是極嫩的豆腐,頭天的青筍,帶著露水就掐下來的豆尖兒……有這些料那味道,自然是鮮。紅土地上的人,是喜歡鮮味的。雨水充沛的季節,有著各式各樣的菌兒。天氣稍寒的時候,一家人圍在院子裡擺上一張大方桌,中間架上一銅黃色的炊鍋,饞嘴的小孩爭相搶著蛋卷,牙口鬆動的老人則夾起一片豬皮,爐中有裊裊炊煙……

我也喜歡涮羊肉,也喜歡熙熙攘攘的火鍋,炊鍋卻獨有特殊的位置。這邊啊,每家人都有很多親戚鄰里,年年裡總會有些日子到別人家的院子裡,許多張桌子上許多口炊鍋,許多雙筷子上許多陌生但歡笑的面孔。炊鍋是用黃銅做的,暗黃色如這鄉土,一口口煙囪如這一戶戶人家。

有些店裡還會賣著炊鍋,但三三兩兩個人圍在一張小桌子上,如這沒了煙囪的房屋少了些煙火味,沒有了家族的炊鍋,也少了那股鄉土的鮮味……

外婆的豆漿,豆腐腦

離開的時候,是外婆走的時候。印象裡,外婆會挑著一個擔子出去,一籃是裝在玻璃藥水瓶一般瓶子裡的豆漿,另一籃則是一碗碗豆腐腦。

好像都是在早上吧,拎著一大桶黃豆來到鎮上的一家人中,把黃豆倒進一個機器,只聽嗡嗡作響從一旁流出來許多乳白色的液體和殘渣。拎回家中,外婆會解下吊在房樑上一個木架子,套上紗布。把那大機器流出的東西倒上,一番過濾接了一桶豆漿留下了一袋豆渣。豆漿倒入一旁灶上的大鍋裡,豆渣挑到另一個養豬的家中。

小時奇怪,鍋裡的豆漿怎麼會變成豆腐腦?現在懂了,可不知道外婆的豆腐腦為什麼那麼的特別。滑滑的,如同在吃焦糖布丁一般,就不會散,好像真就是豆腐做的布丁。可惜,現在不知道,以後也再也不會知道了。 周圍的人吃豆腐腦都喜歡加上辣醬,獨有我從不會吃辣,很小的時候在店裡吃飯總會吵著鬧著的叫把辣椒從我桌前移開。固而,我吃的豆腐呢,也都是加糖的。一勺白糖灑下,在水光間化開,一勺舀起,甜意在舌尖綻開。

至今還是不會吃辣,還是喜歡吃甜的,還是忘不去那味道。還是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