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古代烹飪鉅作《隨園食單》的袁枚有何獨樹一幟的飲食觀?

袁枚,字子才,世稱隨園先生。幼年時期,袁枚家貧,長期徘徊在溫飽線上。其母善治食,從小到大竭盡全力為袁枚烹飪美食,令袁枚終身難忘,以至於在母親的墓誌銘上也刻有母親的“粥飯之恩”。

《隨園軼事》記載:“先生落魄長安……不忘一飯之恩,求其子孫而詣墓拜謝焉”。

青年時期,袁枚外出求學,時常處於飢寒交迫、落魄無依的境地,因而只顧溫飽,無暇顧及飲食是否美味。而在結交了尹繼善、金鉷等上層階級的貴人後,袁枚才開始接觸到有品位的美食。

37歲時,袁枚辭官歸隱,開啟食色生活。除了吟詩作對、遊山玩水外,袁枚還潛心研究飲食文化。袁枚每食於人家,必定會派遣庖廚學習其技術。

《隨園詩話·點心菜》中記載:“食新明府饅頭,白細如雪……請其庖人來教,學之卒不能鬆散。”

撰寫古代烹飪鉅作《隨園食單》的袁枚有何獨樹一幟的飲食觀?

袁枚擁有別具一格的飲食觀,且擁有先進的飲食思想。四十年來,他對烹飪實踐做了詳細的紀錄與收藏,廣收各家經典佳餚,由此寫成了飲食領域第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隨園食單》。

《隨園食單》內容豐富,語言通俗易懂,成為了家喻戶曉的食譜,並得到社會大眾的廣泛傳播與推崇。那麼,袁枚有怎樣獨樹一幟的飲食觀呢?是否有在《隨園食單》中體現出來?

一、袁枚的飲食觀

我國飲食文化經歷了一個漫長、悠久的發展過程。先秦時期,食譜、食經、食單等有關於飲食的著作層出不窮,各類叢書、典籍與文人詩集中的飲食記錄更是不勝列舉。明清時期,隨著烹飪技術的完善與成熟,我國飲食文化達到了高峰時期。

清代中期,社會生產力不斷增強,國內外經濟相互交流,飲食市場的競爭也日益激烈,再加之廚師隊伍的壯大以及統治階級的奢侈追求,飲食文化也愈加繁榮昌盛。袁枚便生活在這個飲食文化鼎盛的時代。

袁枚幼時家境窘迫,但發家後依然保持著一顆熾熱的赤子之心,逐漸形成了獨一無二的飲食觀。袁枚認為,食物不在於多和貴,而在於簡約與適度。晉代名士孔琳之認為:“適口之外,皆為悅目之資”。

撰寫古代烹飪鉅作《隨園食單》的袁枚有何獨樹一幟的飲食觀?

有些主人請客,過分講究菜品的數量以及裝飾。賓客放眼望去,看似盆滿鍋滿、滿目饈饌,但外在修飾過多,則導致真正值得細品的菜餚卻寥寥無幾。滿桌豐盛的食物看似可以飽餐一頓,但只是滿足了主人的虛榮心與賓客的眼福,賓客會到家中依舊是飢腸轆轆。

由此可見,如此豐盛的美味佳餚不過是用於“悅目”,而非用於品嚐。《孟子·盡心下》記載:“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志弗為也”。意為:如若一餐飯能將最美味的飲食陳列於跟前,只需一丈見方的地方便足夠了,不需要滿漢全席般的過度奢侈。

此外,袁枚認為做菜所用的食材也不必過於貴重。名廚做菜的原材料以雞鴨魚肉為主即可,不需要刻意追求昂貴的山珍海味。在袁枚看來,燕窩與海參皆是“虛名之士”,雞鴨魚肉才是“豪傑之士”。並非食材越昂貴稀有,食物就越美味。若是追求價高奇特,何不拿珍珠與寶玉入饌。

袁枚在《答章觀察招飲》中寫道:“一席之間羹過七簋……其不能佳可知也。”既然“不能佳”,但偏要求價高物多,顯然是為了“以錢費自誇”。因此,袁枚長期“蒙招飲歡喜,聞多菜甚愁”。

在食物的味道上,袁枚崇尚“鮮淡”口味;而在菜餚的外形上,袁枚在追求“精緻”。袁枚在《隨園食單》中寫道:“味要濃厚,不可油膩;味要清鮮,不可淡薄。”其中,“濃厚”指的並非口味重,而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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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揚菜最突出的特點便是口味清鮮、濃淡適宜,取食材之精華,製作過程精細。《揚州畫舫錄》記載:“上買賣街前後寺觀皆為大廚房。”淮揚菜無論從味道搭配還是刀工火候上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要求廚師擁有精湛的手藝與功底。

例如,蟹粉獅子頭是淮揚菜系中的一大招牌,由剁碎的蟹肉與豬肉搓成一個拳頭大小的肉丸後,經油炸或紅燒繪製而成。獅子頭入口酥嫩軟爛,口感醇厚,味道肥而不膩。在袁枚看來,做菜如作詩,不該過分從眾,而應當追求獨特與創新。

袁枚在《答相國》信中寫道:“平日詩文,自出機杼,不屑寄人籬下。”飲食也基於此理,飲食之道在於別出心裁,若隨波逐流,則失去了飲食文化的精髓。袁枚還追求飲食的“新鮮”,再名貴的食材都講究一個“鮮”字,若發生變質,根本無法嚐到食物的原汁原味。

袁枚在《隨園詩話》寫道:“凡菱筍、魚蝦,從水中採得,過半個時辰,則色味俱變”。鮮嫩多汁的菱筍一經採摘,魚蝦一經捕撈,不過一個小時,色香味俱變。菱筍魚蝦看似形態不變,實則味道早已變質,無法再食用了。

袁枚還認為:“可悟做詩文志旨。然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作者難,知者尤難。”顯而易見,袁枚將飲食之道與作詩寫文進行類比。用飲食中的食材、原料與味道新鮮來比喻作詩也要講究取材與立意的新穎。由此可見,袁枚一直在追求食物的新鮮。《答相國二》中,袁枚闡述了自己不肯為相國獻食的原因,即食物已經缺乏最初的鮮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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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在家中可以第一時間吃到最新鮮的吃食,而點了別處的菜餚,則需要耗費一點時間才能吃到,而這點時間就已經把鮮味給耗盡了。因而袁枚寫道:“能無一里變臭,二里變色,三里變味乎?”路程越長,味道喪失得越快。這絲毫不誇張,不論是廚師還是食客都深知新鮮對於飲食的重要性。

因此,袁枚建議做好的菜餚在送到餐桌之前,應當用“冪”蓋好,目的是儘可能儲存香味,不讓味道喪失過快。其中,“冪”指的是遮蓋食物的巾,起到保溫的作用。袁枚一貫追求食物的“本味”,而飲食文化中的“本味”思想已流傳甚久。

《呂氏春秋》中最早提出“本味”一詞。《茹淡論》中提到:“人之所為者,皆烹飪調和偏厚之味,有致殘伐命之毒。”直指新增過多佐料、味道過重的食物對身體的危害極大,恐有殘害身體之毒。此外,《呂氏春秋·盡數》中也曾提到:“五味充形而生害矣”。“五味”指的是甘、苦、酸、辛、鹹五種味道。

《內經素問》中認為,太甜會增加胰腺的負擔,導致心悶;太苦的食物過於寒涼,食用過多會損傷脾胃;太酸會引發腸胃不適;太辣則會導致頭暈目眩與精神不振;太鹹則傷骨,還會增加中風、心衰等風險。

總之,過於厚重的口味對於人體百害而無一利,食物的原汁原味才是飲食養生之道。蘇軾在《菜羹賦》的中寫到:“煮蔓菁……其法不用醯醬,而有自然之味。”由此可見,蘇軾認為不新增任何調料的蔬菜的味道才是自然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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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答相國三》中,袁枚認為越接近食物真味的味道才是最佳的味道,猶如評判水源是否潔淨,只要看水是否清澈見底便可知。《隨園食單》中記載了“刀魚”的做法:“快刀將魚背斜切之,使碎骨盡斷,再下鍋煎黃”。

金陵吃魚因擔心被魚刺卡住,故將刀魚的骨頭剁地爛碎,並用油將其炸得金黃焦透,連骨頭都變得香酥可口。對此,袁枚用“駝背夾直,其人不活”來諷刺此魚已失去本身風味,與其他油炸食物並無二異。

因此,袁枚推薦了刀魚的另一種做法,即“用鉗抽去其刺。用火腿湯、雞湯、筍湯煨之,鮮妙絕倫”。用鮮湯煨刀魚,不僅不會奪走刀魚本身的鮮味,還能讓刀魚肉質更加鮮美。此外,袁枚還提倡“飲食不召笙歌”。袁枚年少時因家貧而缺少學習音律的機會,因此對聽歌唱曲也不感興趣。

清朝大學士張文端之子張文和的觀點與袁枚頗為相似,他出身優越,一生富貴,卻唯獨不喜絲竹管絃之聲。為此,他作詩道:“天與人間清靜福,不能飲酒厭聞歌”,以此來表明自己不喜笙歌。

此外,袁枚還在《隨園詩話》中記載了一個不喜笙歌的真實事件。卷二第五五則裡說:袁枚的親家徐題客五歲能拍板唱歌,外祖父乃京江的一位相國。一日,相國將徐題客抱置膝上,乳母誇讚小兒能歌曲。相國甚是不滿,稱徐題客今後定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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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徐題客長大後竟終生司音樂,故深以為愧。顯然,這個故事存在誇張戲謔的成分。然而,袁枚還是向世人傳遞出“飲食不需要絲竹歌舞相伴”的觀念。在他看來,“無絲竹之亂耳”是一種享受與福氣。

二、袁枚的飲酒觀

酒文化也是飲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一名資深的美食品鑑者,袁枚常自稱自己不飲酒。事實上,與其說袁枚不飲,倒不如說他對飲酒適可而止,不成癮。袁枚在《隨園詩話·茶酒單》中寫道:“餘性不近酒,故律酒過嚴,轉能深知酒味。”袁枚認為自己之所以能夠品嚐出酒的美味,是因為對酒有控制力。

《隨園食單》中共提及17種地方酒,且袁枚絕大多數都嘗過,並寫下品鑑完酒的看法。例如,袁枚認為紹興酒“如清官廉吏,不摻一毫假”;金華酒有“女貞之甜,無其俗”;金壇於酒“一清徹骨,色若松花”。總之,袁枚的飲酒觀獨樹一幟,反映了一種獨特的酒文化。

魏晉以後,醉酒成為一種社會潮流,文人騷客以飲酒為樂。袁枚是一位不善飲酒,甚至宣揚不飲酒的標誌性人物。他曾在《酒友歌》中自嘲:“隨園先生枉生口,能食能言不能酒”。偶爾在朋友百般勸說下不得不飲酒,袁枚只飲了半殤便頭暈腦脹,不省人事。

袁枚也曾在自己的不飲酒詩中描述醉酒後的痛苦狀態:“偶一問其津,身熱頭痛耳。”袁枚之所以提倡不飲酒,源於傳統飲酒風氣的嬗變。春秋戰國時期,孔夫子認為“惟酒無量,不及亂”,即喝酒的量不限制,只要保證不醉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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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時期,“庶民以為歡,君子以為禮”。無論是君子還是百姓,都極力提倡飲酒。魏晉時期,社會動盪不安,文人雅士透過喝酒來逃避痛苦,同時追求個性解放。到了唐朝,酒被李白、白居易等愛酒文人一捧再捧,以至於後世躋身於詩壇者皆要效仿,紛紛以能醉自居。

連李清照等閨中少女也要吟誦“濃睡不消殘酒”等詩句,以此來表象自己飲酒量之大。由此可見,袁枚之所以大力推行不飲之風,主要是為了反對以飲為名士之風的現象。然而,對於飲酒,袁枚又是矛盾的。他雖自言不飲,卻也離不開酒。袁枚曾坦然直言:“有酒我不飲,無酒我不歡”。

袁枚生性樂觀灑脫,愛熱鬧,偶而也會擺酒席,撐排場。例如,家僮如兒女,紛紛羅酒漿……後湖七八月,載酒水中央。”盡顯宴會的熱鬧盛大與家人好友間的其樂融融。

袁枚雖不善飲酒,卻頗有飲酒的心得。他認為飲酒過後即是“酒痕如雨見風消”,所有的痛苦、煩惱與喜樂都會轉瞬即逝,且不留痕跡。袁枚的酒量不大,稍飲便會頭疼腦熱,甚至吟誦了不少“不飲之詩”,可他始終離不開酒的根本原因在於“以酒會友”。

身邊盡是愛酒之輩,若不飲酒,則會顯得格格不入。為了結交賢能之輩,袁枚不得不飲酒。此外,袁枚飲酒也是為了詩酒結社。由於清朝禁止帶有政治性質的詩酒結社,因此袁枚只以賞景飲酒作為理由招客。

撰寫古代烹飪鉅作《隨園食單》的袁枚有何獨樹一幟的飲食觀?

不過,文人向來詩酒不分家,暢飲之餘也會做一些文字遊戲亦或是提筆作詩。此外,酒還能刺激人們酒後吐真言,對於文人來說是最好的催化劑。因此文人雅士儘管不飲或是不善飲,也斷斷離不開酒,這也是袁枚離不開酒的主要原因。

結語

綜上,飲食與詩是袁枚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大主題。袁枚的畢生之作《隨園食單》具有濃厚的人文氣息,且富有可感性。食單上紀錄的美食絕大多數都被袁枚親自品鑑過,且部分美食的地址具體確切,親切可感,具有可操作性。

袁枚一生去過不少地方,嘗過許多人家的菜餚,最愛以詩會友,故常以酒作為交友的媒介,造成了袁枚不推薦飲酒卻離不開酒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