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徐建莉:田野的秘密

田野的秘密

文/ 徐建莉

散文 | 徐建莉:田野的秘密

(網路圖片)

蘇軾詩云: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記得兒時很是為“鴨先知”三個字糾結,春天來了,怎麼會是鴨先知?為什麼不是田野上的花花草草先知,要不就是天天在土地上瘋跑的我先知到,一隻笨鴨子知道個什麼。

等到長大了,對詩意有了更深的理解,不由得暗自發笑。詩人在這裡想表述的,不過是與自然接近的事物才能敏銳的感知季節的變化,而田野上的一切其實也是一群最早感知春天的“鴨子”啊。田野是怎樣知道春天來臨的呢,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最終也沒想出答案,我覺得,人都有秘密,田野也一定有她的秘密,雖然我想不明白為什麼。

比如有一天,我在田野上跑著跑著,突然覺得土地鬆軟了不少,完全不似前兩天的冷硬。這時候低頭,田野一準兒會帶來許多驚喜:刺兒菜冒出毛絨絨的小腦袋;薺菜伸出兩條軟軟的小辮子耍賴似的纏著土地,鋪展開一片嫩綠的色彩;紫花地丁一小簇一小簇的聚在一起,朦朧朦朧的紫色,開出了一絲遺世獨立的小嘚瑟;苦菜、苜蓿菜、婆婆丁……一切在春天登場的野菜都到齊了。我的小夥伴們也都到齊了,柳條筐、小鏟子,放學後的每一個下午,田野上都是我們的身影。夜色四合的時候,每個人都挎滿滿一大筐各色野菜回家。給小兔子一撒把、小豬撒一把,然後站在院子裡美滋滋的想一下過年時桌上的肉,口水都要流下來啦。這時候母親在廚屋裡喊:“”端碗吃飯了!”飯桌上也一定會有一盤拌婆婆丁,或者薺菜,有時候也會有奢侈的野菜盒子。不論是什麼,對於吃了一個冬天白菜蘿蔔的我們來說,都是美味。有時候吃飽了,做完作業躺在床上也會想:今天大家都挖了這麼多,明天田野上還會有麼?土地會不會因為丟失了這麼多寶貝心疼生氣?可到第二天,田野上依然一片碧綠,好像一夜之間又長出來似的,真是神奇。一高興我也會和那幫男孩子似的在地上打個滾兒,只是辮子上沾了土,可不像男孩子那樣好收拾,有時候免不了被嘮叨幾句,但也依然少不了高興。在田野的供養下,我的雞鴨、兔子、豬都眼見的生長,那都是將來噴香的肉啊,能不高興嘛。

樹上杏花落了桃花又開,梨花也準備接茬綻放。田野上卻沒有這麼分明,而是一茬茬長得越來越歡實。幾場雨過後,草就開始沒了腳踝。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小昆蟲開始有了自己隱秘的家。蚯蚓翻出一個個泥條,綠色的小螞蚱藏在草葉底下不知在忙什麼,野花的周圍,開始有蝴蝶、蜜蜂來來去去,偶爾會有幾個小小的腳印在某處潮溼的泥地上留下蹤跡………田野悶聲不吭,一概笑納。她已經長了許多的植物,怎麼還有地兒給它們安家?不過這也不值得我想兩回,因為很快,“瞎撞子”就會就在土裡鑽出來,順著青青的麥苗往上爬。這是一種有著古銅色外殼的小甲蟲,是田野送給我們的禮物。傍晚,天光剛剛轉灰,小夥伴們便衝出家門,麥地裡的美味正等著我們。此時“瞎撞子”碰見的可是一幫“眼明、心亮、手快”的少年,既便它飛起來,我們也能凌空抓住它,何況它自以為隱蔽的爬行在麥苗間?這肉乎乎的小甲蟲其實是一種害蟲,所以我們抓起來毫不手軟。不一會兒,瓶子、布袋便都滿滿當當。興奮的跑回家,母親一半兒泡在鹽水裡,一半兒撒給雞,我們一點兒也不心疼,雞吃了“瞎撞子”,風吹似的長,下的雞蛋也格外香。第二天,母親用一點點的油把另一半“瞎撞子”煎的的外酥裡嫩,撒上點椒鹽,或者再奢侈的打上一個雞蛋,擱點辣椒炒一下,飯桌上便香氣四溢。這東西和金蟬味道差不多,似乎要更美味一些。如今想起來,格外的想念春末的田野,她怎麼就能有這麼多好東西呢?

南風吹了幾次,田野裡的麥子就開始翻起了波浪,這可比大江大河裡的波浪好看多了,顏色最初是碧綠的泛著麥芒的銀光,漸漸的又變成金黃泛著銀光。有風的時候我坐在麥田邊,看著麥浪由遠及近,心中翻騰著一萬個為什麼,漸漸地腦中就全然放空,變得痴傻了一般。甚至有一次母親以為我掉了魂,很是認真的照規矩叫了一回。其實我就是陷入到為什麼麥田也會和河水一樣有波浪的問號裡走不出罷了。這時候的田野不但有麥浪,在麥田裡,還藏著很多美好的事物。我特別喜歡一種藤蔓似的草,開著蝴蝶形的小紫花,我們叫它“哨子”草,它纏在麥棵上,長長的一大棵,我喜歡摘下它們,給自己做一個漂亮的手環,美滋滋的炫耀半天。更多的是用它的豆莢做哨子,吹著玩。後來才知道,那是野豌豆,也可以吃。在一望無際的麥田裡,還藏著許多小生命,野鵪鶉、野鴿子、阿蘭子,偶爾會發現一窩阿蘭子蛋,那種純淨的驚喜現在想來像做夢一般,竟是那樣難得了。

玉米越來越高了,地瓜蔓也在田野裡毫無規矩的四處伸展,遠遠一看,跟厚實的地毯似的。我知道泥土裡一定長出了紅皮黃瓤的地瓜,但凡被我低頭看一眼的那棵地瓜蔓,它底下的地瓜一定多汁脆爽,別問為什麼,這可是我和田野的秘密。風一吹,玉米葉子唰唰地響,地瓜葉子也矜持地搖了搖。田野裡的聲音很多,各種各樣秋蟲的鳴叫。可是從風裡,我還是聽出了蟈蟈的叫聲。尋聲望去,一定會發現一隻綠色的或者褐色的大蟈蟈。悄悄的靠近,慢慢的伸手,十有八九便會抓住一隻。肚子裡的饞蟲又翻了一個身,不用想,晚飯又有好吃的。至於編個蟈蟈籠玩,那是後話,飯桌簡單的年代,吃是第一位的。最好吃的蟈蟈是在尾巴上長著一條針的雌蟈蟈,快要秋收的時候,它的肚子裡盛滿了大米粒般的籽兒,做熟了吃起來跟雞蛋黃似的。那時候母親不捨得用太多油炸,總是小火慢慢的煎,不想這種做法才是美味的極致。記得有一年秋收,父親從城裡回家幫忙,我和弟弟一起在田裡抓了一大袋子蟈蟈,差不多都是最好吃的雌蟈蟈。母親仔細的做好了,又給父親倒了一杯酒。記得父親將一隻香煎蟈蟈放在嘴裡,閉著眼長長的嘆了一聲氣。那滿足的神情伴著食物的香氣,幾十年過去依然格外清晰。我常想如果時光可以定格,或者倒流多好,我一定會更加用心地感受那一刻的歡樂與滿足。吃飽了,才輪到編一個漂亮的籠子,抓一隻蟈蟈玩。養蟈蟈在田野裡是一件高階的事情,我的鄰居是一個“玩物喪志”的可愛老頭兒,他不只籠子編得漂亮,而且他養的蟈蟈都是能過冬的那種。秋末冬初,蟈蟈兒在我們眼裡沒了蹤影,可他的籠子裡,總是有一隻翠綠的蟈蟈幸福的偶爾叫幾聲,惹得我們很是眼饞。只是無論我們怎麼問,他就是不告訴我們這蟈蟈是哪兒抓來的,想來,那也是他和田野的秘密吧,不可說,不可說。

天氣漸漸涼了,一排排士兵似的玉米棵在陽光裡躺下睡了,地瓜變成白白的地瓜幹藏在糧囤裡,花生曬乾了等著榨油,我們的小臉兒被秋天的收穫喂得紅撲撲的。等土地重新翻過,麥種又被播進地裡,幾場大雪孕育過後,又一個春天的田野便會華麗的登場。

昨夜夢裡,我又去挖了滿滿一筐野菜,只是等我醒來,窗外的樹卻是秋意盎然,田野依然還在遠方。我知道,再回田野,蟈蟈還會在唱歌,只是我再也抓不住它們了,一片秋色中,它在哪裡呢?好多的秘密,田野已不再向我展示,她收回了我許多技能,也包括很多純淨的快樂。她說,我已是離開田野的人,離她太遠了,儘管我一直也是她的一個秘密。

散文 | 徐建莉:田野的秘密

【作者簡介】

徐建莉,國家能源聊城發電有限公司員工,聊城市作協會員,業餘以文字自娛。散文、詩歌、新聞通訊等散見於行業媒體。作品《好多事我沒有告訴你》曾獲共青團中央第一屆網路感動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