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學文研】秉承“關學”的藍田“呂氏四賢”—呂大忠、呂大防、呂大鈞、呂大臨

前言

北宋一朝,能與四川峨眉“三蘇”相提並肩者,只有陝西的藍田“四呂”。以藍田“四呂”在當時的地位、人品、學術成就而言,又絕不在“三蘇”之下。藍田四呂出身於關中世代詩書之家,祖父通,曾做過太常博士;其父,為比部郎中。呂共有六個兒子,其中五子登科,榮獲進士及第出身;又其中四人成大家,《宋史》為之列傳,這就是呂大忠、呂大防、呂大鈞、呂大臨,被尊稱為“呂氏四賢”。再其中大忠、大鈞、大臨都曾師從關學開山祖師張載,故又有“藍田三呂”的稱謂。這在中國古代史上是十分罕見的。

呂大忠,字進伯(一作晉伯),是呂長子,於宋仁宗皇祐六年(1054年)中進士。初為華陰尉,繼升晉城令。熙寧中,韓絳宣撫陝西,提舉大忠為永興軍路義勇。大忠認為,國家養兵不能太多,兵太多國庫就會日漸空虛。漢代的屯田,唐代的府兵都是比較好的養兵方法。“擇用一焉,兵屯可省矣”。後任代州、石州知州。熙寧年間,大忠在代州上任,面對遼國求地使者蕭素、梁穎爭坐主席之位傲慢無理之舉,據理力爭,毫不退讓,以理折之,使其“稍屈”,最後拒絕了遼使求地的無理要求。其後,遷檢詳樞密院吏、兵房文字、河北轉運判官等,官至寶文閣直學士等職。元豐中,大忠上生財、養民十二事,“民喜,爭運粟於倉,負錢而去,得(谷)百餘萬斛”。哲宗即位後,大忠以工部郎中身份,任陝西轉運副使,知陝州、徙秦州,力主對西夏用兵。認為“夏人強則縱,困則服,今陽為恭順,實懼討伐”。

大忠為人耿直,舉止端莊,口無虛言。一次遇到曾名列進士榜首而已任僉判的馬涓,涓仍以“狀元”自稱,大忠便訓導說:“狀元是中舉後未做官前的稱謂,你既已做了判官,就不該再用狀元這個稱呼了,雖然你已做了官,但“修身為己之學,不可不勉”。接著又給馬涓講了許多勤政治民的道理,涓深以為然,“自以為得師焉”。後來,馬涓做官有了政績,還常常向周圍人提起此事,認為呂大忠的行為使他在為官做人上受益匪淺。

大忠一生博覽群書,晚年勤奮治學。著作有《前漢語》30卷、《輞川集》5卷、《奏議》10卷。

呂大防(1027~1097),字微仲,排行為二。自幼受家學影響,熟讀經書,尤對《三禮》(即《儀禮》《周禮》《禮記》)有研究。在儒家思想的長期薰陶下,形成了正直而古板的性格和忠孝至上又憂國愛民的思想。據《宋史·呂大防》記載,大防眉清目秀,生就一副堂堂相貌。從小老成持重,無嗜好,出門從不左顧右盼,居家如同接待賓客。入仕後,依然恪守儒家禮教,做事以忠君保民為先。當時的名臣司馬光、呂公著等人都十分敬重他的為人,連皇帝也以不同尋常的眼光看他,“每朝會,威儀翼如,神宗常目送之”。

大防於皇祐元年(1049)進士及第,任馮翊主簿、永壽(今陝西永壽縣)縣令。永壽地處西北乾旱地帶,城內居民吃水十分困難,一靠用土窖收存的雨水,二去城外很遠的山澗汲水。如遇久旱不雨,百姓苦不堪言。大防到任後,體察民情,以《考工記》為依據,親自勘察設計渠道,用逐級提水的辦法把山間泉水引入城內。百姓受益,盛讚其泉曰:“呂公泉。”不久,遷著作佐郎、青城(今四川灌縣)知縣。此地農民受地租盤剝十分嚴重。圭田又稱佃祭田(是政府撥賜的祭祀用田),僅小鬥出大斗進一項,官吏可獲三倍之利,“民雖病不敢訴”。大防上任立即制止這一現象,用等同劃一祭田的收租標準、限額、量具等辦法,減輕剝削量,受到皇帝讚賞。在青城任內,大防還加強對吐蕃、西夏的防禦。韓絳做四川節度使,十分賞識大防,“稱其有王佑才”,並推薦他做負責財政的鹽鐵判官。

嘉祐八年(1063),英宗即位,任命大防為太常博士,監察御史。他忠於職守,接連上書,指出社會積弊的原因:一是用人大權不在皇帝手中;二是老朽之臣不退位;三是對外用兵不擇將帥;四是直諫之士日益減少;五是功過不分,賞罰不明。又指出危及政權統治的“八事”是:主威不立,臣權太盛,邪議干政,私恩害公,遼夏連謀,盜賊盛行,群情失職,刑罰失平。不久,他又針對英宗追諡生父一事連上十幾道奏章,認為此舉不合傳統禮制,結果惹怒英宗,被貶為休寧(今安徽休寧)知縣。

神宗即位後,大防先後被委任為淄州(今山東淄博)知州、泗州(今江蘇盱眙)知州、河北轉運副使,陝西宣撫判官兼延州(今陝西延安)知州、華州(今陝西華縣)知州、秦州(今甘肅天水)知州等職。元豐初年,改知永興軍(今陝西西安)。這一時期,呂大防在政治主張上始終篤信儒學,堅持“法祖”,恪守先王之言,對王安石變法持懷疑態度。面對新法以來所造成的混亂狀態,他從國家大局出發,提出發展農業生產,養撫百姓,治理邊防,整頓軍隊,改良政治。但是,這些主張並未被神宗採納。

元祐元年(1085),宋神宗死了,哲宗趙熹即位,年僅8歲,由皇太后垂簾聽政,召司馬光入閣為相,廢除新法,史稱“元祐更化”。司馬光調大防進京,任翰林學士,開封知府。次年授尚書左丞,進中書侍郎,參與朝政。司馬光執政僅八個月就病逝了。大防接任為相,達八年之久。在此期間,他一貫堅持執行王安石前的舊制度。雖然“元祐黨人”不斷分化,爭權奪利,惟有大防一身正氣,不植私黨,不謀私利,進退百官,量才用人,得到眾多朝臣的擁戴。《宋史·呂大防傳》稱:“立朝挺挺,進退百官,不可幹以私,不市思嫁怨,以邀聲譽。凡八年,始終如一。”

經聖元年(1094),哲宗親政,重新起用變法派,大防被罷相,改知永興軍。又因他參與“元祐更化”,遭到變法派的相繼彈劾,一再被貶。經聖四年(1097)被貶為舒州團練副使,行至虔州(今江西贛州)病逝,享年71歲。

大防一生忠直,為官清正,體恤民情,政績卓著。為相期間社會政治比前邊的王安石時期好,更比後邊的蔡京時期不知要好多少倍。故史書稱“元祐之治,比隆嘉祐”。大防雖長期受崇儒尚古信念的影響,思想保守,但仍不失為北宋一朝的忠正名臣,當之無愧。

【關學文研】秉承“關學”的藍田“呂氏四賢”—呂大忠、呂大防、呂大鈞、呂大臨

呂大鈞(1029~1081),字和叔,排行三。於嘉祐二年(1057)中進士。先後任秦州右司理參軍、光祿寺丞、三原(陝西三原)知縣等職。後來長期居守家鄉研究理學,著書講學,朝廷多次徵召授職,固辭不赴任。晚年擔任諸王宮教授,官至宣義郎。元豐四年(1081),種鍔徵西夏時,鄜延轉運司李稷召他為從事,病卒於延州官舍,享年53歲。

大鈞與張載為同科進士。張載創立“關學”,其顯著的特點是“學貴致用”和“躬行禮教”。大鈞十分佩服張載為人為學,於是以弟子身份師從張載,並能“守其師說而踐履之”。《宋史·呂大防傳》說大鈞:“雖皆本於載,而能自信力行。”後來他雖曾遊學於洛陽二程,但始終堅持張載的基本思想,成為關學派的重要人物之一。

大鈞的著作有《四書注》《誠德集》《鄉約》《鄉儀》等。尤其是《呂氏鄉約》,以大鈞為主,滲透了呂氏兄弟數人的心血。《呂氏鄉約》是我國曆史上第一部成文的較為完整的鄉規民約。它規定了鄉黨鄰里關係的準則,有修身、立業、齊家、交遊的行為規範,有賓儀、吉儀、嘉儀、兇儀等23種禮儀。號召鄉民和睦相處,互相救助,禮讓、節儉等,即“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可見,《呂氏鄉約》的基本精神是儒家思想,是關學中有關禮教的一部重要典籍,也是我國封建社會後期的“鄉規民約”的典範。它不僅對於關中的民風民俗,而且對於後世也產生很大的影響。所以,張載當時就稱讚大鈞說:“關中化之,和叔有力焉”。明代著名教育家馮從吾也認為說:自從《呂氏鄉約》在關中推行以後,“關中風俗為之一變”。

呂大臨(1042~1090),字與叔,號芸閣,排行四。呂氏兄弟中唯一未登科第者,卻又是其中學術成就最突出者。

大臨從小繼承家傳學風,經常與幾位兄長討論古代典籍,研究儒家學說,又就學於張橫渠,後來成為關學派重要人物之一。張載去世後,他東遊洛陽,拜程頤為師,博採眾長,潛心研究《六經》(即《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春秋》),對《三禮》尤為精通。大臨擅於著述,著作有《禮記解》《大學解》《中庸解》《老子注》《孟子講義》等。在程門弟子中,因其廣博的學識,“淵潛縝密”的思辯,與謝佐良、遊酢、楊時並稱“程門四先生”。他在東遊期間,記錄彙集二程語錄撰成的《東見錄》,為後世學者研究“洛學”提供了非常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南宋朱熹認為,大臨的學術成就高於北宋時成名的理學諸公。大臨雖曾遊學於二程,併為“程門四先生”之譽,但他始終堅持張載的“氣一元論”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就連他的先生程頤也不得不承認其“守橫渠之說甚固”。

大臨一生致力於學術,無心仕途,僅因門蔭出任太常博士,秘書省正字,但為時很短。後來範祖禹以其勤奮好學,人品高潔為由,推薦他為太學講官,可惜未及上任就去世了,年僅48歲。他的大部分著作也因歲月流逝而軼散,使我們無法看清這位備受推崇的古代哲學思想家的全貌。然而,他作為一個金石學家卻給我們留下了《考古圖》《考古圖釋文》等學術著作,奠定了後世考古學、古文字學的基礎。

《考古圖》共10卷,是我國最早的、比較系統的古器圖錄。該書收錄的古器物基本是商周時代的青銅器及其銘文。青銅器是商周時代的遺物,是研究古代社會的珍貴實物資料。自漢以降,時有出土。但大部分出土後都被統治者視為“祥瑞之物”,或被達官貴人用於裝飾門面。而真正把青銅器及其銘文做為學問進行考察、研究,始於宋代,最大學術成就者當數呂大臨。《考古圖》共收錄宮廷及民間收藏青銅器224件,石器1件,玉器13件,總計238件。該書體例嚴謹,記敘詳實、準確,收錄器物圖文並茂,器物大小、重量、出土地點、流傳及收藏情況等均以事實為據,真實可信,為後世金石研究學樹立了典範。

《考古圖釋文》1卷,是《考古圖》的姊妹篇。它是對《考古圖》所收有銅器銘文的考釋。共收有銘文青銅器96件,除個別文字簡略外,對其中85件青銅器銘文進行詳細地考釋。其方法用《廣韻》四部進行編排,分別考定,糾正古字的形、音、義的傳統認識,考釋多為創見。因此,備受歷代學者推崇。

縱觀“藍田四呂”一生,他們都是受傳統儒學思想薰陶成長起來的封建士大夫,或以良吏治郡縣,或以宰相持國柄,或以操行聞士林,或以名儒揚關學,都是把忠君愛民放在人生的首要地位,成為封建時代的楷模,被尊為“呂氏四賢”。其中也保留了不少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精髓。其一,為官忠直,一身正氣,體恤民情,這一點在呂大防、呂大忠身上體現的比較明顯。其二,勤奮治學,嚴於律己,“躬行禮教”,弘揚關學,是呂氏兄弟的又一特點,在呂大臨、呂大鈞身上尤為突出。其三,規範民風民俗的行為規則,並能做到身體力行,是呂氏兄弟的共同特點。一部《呂氏鄉約》,雖出自大鈞一人之手,卻為呂氏兄弟共同推行,“關中風俗為之一變”。其中雖有封建性因素,但其主流是積極向上的,其影響也是深遠的。明代陝西提學副使王雲鳳在藍田四呂故莊創辦“芸閣書院”,早於馮從吾創辦的關中書院近百年;王守仁在江西制訂的《南贛鄉約》,也淵源於此。清末民國期間,藍田理學家、教育家牛兆濂(人稱牛才子)在“四呂”故址——“芸閣學舍”(清初由芸閣書院更名而來。)講學達八年之久,以《呂氏鄉約》為基本教材之一,早晚誦讀講解。當代茅盾文學獎得主陳忠實先生即以此為原型,塑造了《白鹿原》中“朱先生”的藝術形象。民國時梁漱溟在山東推行“鄉村教育”,也是以《呂氏鄉約》作為借鑑的。其四,對文物的保護和金石學的開拓。呂大臨是金石專家,對金石學具有開拓之功,自不待言。呂大忠在擔任陝西轉運副使期間,把《石臺孝經》和《開成石經》及在長安一帶遭到破壞的歷代石碑移置於學府北(今陝西碑林博物館地址),為今天形成全國最大的碑林博物館奠定了基礎。這一文化功績永載史冊,惠利千秋。

該文原刊於《西安教育學院學報》2001年第3期,署名秦草,本名:

陳正奇

,西安文理學院教授,兼任陝西省高校學報研究會副理事長,西安古都學會副會長。長期從事西安地方史、中國古代史,中國農史,中國文化史的教學與研究。先後在《中國農史》《中國歷史地理論叢》《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科版)《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唐都學刊》《今傳媒》等期刊上發表學術論文60餘篇,出版教材有《中國古代簡史》《陝西簡史》《可愛的陝西》《陝西省情教育》等10餘部,出版著作有《長安農事拾遺》《鑑真大師與唐文化東傳》《長安學人評傳》《隋唐長安城文化管窺》《秦嶺四庫·文明春秋》《華夏文明縱橫論》《故園追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