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化名人】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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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化名人】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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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化名人】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俊

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 俊

常璩,東晉著名史學家,其所著《華陽國志》,被譽為“方誌之祖”。當代著名學者任乃強在其《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中說:《華陽國志》,“於地方史中開創造之局”“在絹素時代,為地方史一鴻篇鉅製矣”。

【歷史文化名人】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俊

常璩畫像(梅凱 作,四川省方誌館藏)

常璩能在中華文化中開地方史之局,撰寫出地方史中的鴻篇鉅製《華陽國志》,顯非歷史的偶然。這既是他才情的展示,也是他對時代的思考。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也許,這就是常璩當負的“大任”。

本文將從常璩家族、常璩所處的時代、常璩其人、常璩著《華陽國志》、《華陽國志》的影響與意義來著筆,其目的是展示歷史賦予常璩的“大任”以及這“大任”給予歷史的意義。

常璩家族

常璩在《華陽國志》“江原縣”條目中有語:“東方常氏為大姓。文井江上有常堤,三十里。”常璩為江原小亭鄉人,他在寫故鄉江原是個富庶之地後,明確“常氏”是這富庶之地的“大姓”。同時,他還明寫“常氏”“大姓”之“大”——文井江上有常堤30裡。常氏家族在文井江上有堤30裡,可見其家族所要保護與灌溉的良田有多少。

常璩在展示常氏家族的“大”之後,又在“先賢”“後賢”篇目中提及20多個常氏家族的人。這些人,從時間跨度來說,長達100多年(從漢獻帝時常洽至自己)。所要言者無非是常家非暴發之家,其家族之“大”是一代又一代的發展與積澱所致。從人物的身份來看,大都為官宦,且不少為縣令(長)、太守,主政一方,其次為學者。所要言者無非指明常家為鐘鳴鼎食之家、簮纓詩書之族。從人物的事蹟來看,在朝為忠臣,在官為能吏,在家為孝子,為友則仗義。常璩如此介紹常家人氏,所要論者,常氏之“大”,非地方豪強,而是國家棟梁。

常璩就出生於這樣的家族,香薰書染後,長大成人。

常璩所處的時代

常璩出生於西晉而終於東晉,為官成漢政權。其所處時代有幾個特點:

(一)天下動盪,人心思合

東漢末年,諸侯割據,天下三分,致使“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於是天下思其一統。魏元帝景元四年(263),魏統一巴蜀。晉武帝太康元年(280),三國歸晉,全國大致實現統一,結束了戰亂紛爭的局面,爾後出現太康之治。然而由於晉惠帝的無知,晉宗室權力恣意澎漲,導致“八王之亂”。隨後“五胡亂華”,天下再次分崩離析。晉王室東遷,司馬睿在王導、王敦的擁戴下在建康城重建王朝,是為東晉。然東晉政權只管控著江南和荊湘地區。

晉惠帝永安元年(304),李雄在成都建立政權,此後全國各地還先後建立了15個國力強勁的政權,被統稱為十六國。十六國時期,戰亂不斷,生靈塗炭,於是天下統一,又成為有識之士的宏願。

(二)世殊時異,輕視巴蜀

在不到100年的時間裡,巴蜀之地竟兩次歸於司馬氏主宰的政權(中原王朝)。一是蜀漢景耀六年(263)蜀漢歸於司馬昭主宰的魏,一是東晉穆帝永和三年(347)成漢歸於司馬睿建立的東晉。然因世殊時異,巴蜀官員受到的待遇迥然不一。

263年,雖是魏破蜀,然魏之政權實操於相國司馬昭之手。265年,司馬昭死,其子司馬炎繼其晉王之爵、相國之位。266年,司馬炎以禪讓方式逼退魏帝,登上皇位,建立西晉。無論是司馬昭還是司馬炎,所面臨的都是魏部分舊臣的反對以及東吳的獨立。為削弱魏舊臣反對勢力,也為贏得東吳官員的歸心,司馬昭與司馬炎都實行優待蜀漢的政策。主要體現在:保障內遷官員的生活質量,重用投降的蜀漢大臣,善待蜀漢舊臣的子孫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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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州市街子古鎮華陽國志館

晉朝廷對巴蜀的優待,贏得巴蜀降臣的擁護,所以後之滅吳,以蜀之資源為主。然到東晉統一成漢之時,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當初作為成漢政權的散騎常侍常璩,會同中書監王嘏,力勸皇帝李勢歸於東晉時,雖然有大一統思想作支撐,但焉能沒有歸晉後受到優待的考量?桓溫進入成都後,常璩被任命為參軍,隨李勢入建康後,竟未授予任何正式職務,其輕視之情,一至於此。

何以如此?這與東晉的門閥風尚密切相關。

(三)門閥森嚴,士庶天壤

司馬睿在江南重建晉王朝,完全依靠世家大族的支援,門閥制度達於鼎盛。人們以門第相尚、血緣相親,才學、品行、功績不再是考量他人的要素。桓溫伐蜀成功,東晉朝廷因為已沒有像“東吳”那樣的地方需要綏靖,所以對成漢降臣便沒有多少優待。當東晉士人以門閥的眼光來看待成漢降臣時,其鄙視與不屑自然畢露無遺。

只能做官的成漢降臣,也許除了忍氣吞聲,別無他法。然作為史學家的常璩,卻有話要說。

常璩其人

常璩,字道將,蜀郡江原縣小亭鄉人。約生於西晉惠帝元康元年(291),卒於東晉穆帝昇平五年(361),終年70歲。

常璩出生於江原巨族常氏家族,所以小時應該受到良好的教育。然而不幸的是,在他成長過程中,蜀地接連出現大動亂。先是關中地區出現大荒,天水、略陽等地10多萬流民入蜀乞食。10多萬饑民入蜀,衝突在所難免,蜀地自然不得安寧。當此之時,由於西晉朝廷的混亂,所以導致益州刺史趙廞的反叛。趙廞利用10多萬流民與朝廷對抗,蜀地進一步陷入動盪。後流民軍與趙廞反目,西晉接連派軍入蜀,蜀地很快陷入生靈塗炭之境。作為江原巨族的常家,自然受到波及。為了家族安全,常氏家族在常寬頻領下,遠走他鄉,到了湖北。時常璩只有10多歲。大約因為年齡小,常璩未隨常寬而去,留在了江原。

為應對動亂不堪的局勢,許多豪家大族自動組織起來,既對付流民軍,也對付各股武裝勢力。當時,江原有範長生者,聚族而居青城。他將本族上千戶人家組織起來,並大規模囤積糧食,形成一股較為強悍的地方勢力。周邊許多人家及較小的家族依他而生,他的力量也因此而擴大不少。常家未走之人,大約也依他而生。十幾萬流民受到西晉軍隊的進攻,為應對被驅被逐的困境,流民組織起來接受李特的領導。303年,李特戰死。其子李雄拒絕投降,並帶領自己的人馬繼續與西晉作戰,後被推為流民軍首領。李雄擔任首領後,改變戰略,與西蜀地方實力派範長生聯合。

在範長生支援下,李雄建國稱帝,同時拜範長生為丞相,加天地大師之號。從某種意義上講,大成政權為李雄與範長生共治。大成政權建立時,常璩約15歲。雖尚是少年,但對世事應該有了自己的認識與看法。

在範長生協助下,大成國一時呈現興旺景象。據《華陽國志》“李特、雄、期、壽、勢志”記載:“雄乃虛己受人,寬和政役,遠至邇安。年豐谷登,乃興文教,立學官。其賦,男丁一歲谷三斛,女丁一斛五斗,疾病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不過數兩。事少役稀,民多富實。至乃閭門不閉,路無拾遺。獄無滯囚,刑不濫及。”但由於大成政權為流民所建,對朝章規則可能不甚瞭解,所以雖呈興旺景象,但綱紀不設、班序無別,以致“貨賄公行,懲勸不明。行軍無號令,用兵無部伍”,所以還是國不成國、軍不成軍。

李雄立國30年而卒,因其雄才大略,所以“國運”尚可。大約在李雄之時,常璩進入了大成政權為官。其時,李雄為了政權的穩定,積極網羅蜀地勢家大族成員。常璩因其家族淵源,大約也因其飽讀詩書,故而被徵召入朝作了一名史官,因此,更能接觸大量文獻秘籍,並得以遍覽。在其閱讀中,他又特別留意巴蜀文獻,所以對巴蜀的人文歷史也就有了更加通透的瞭解。

李雄晚年,收取寧州,招輯流民。流落到交阯、南中、荊湘之地的蜀地流民,紛紛回蜀。這其中,包括當年隨常寬流亡在外的常氏家族成員。據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所述,“時璩方強仕,常氏還者鹹依之”“常族興焉”。也就是說,常璩此時成了常氏家族的領袖人物。也因此,“璩強學好問,招還流民中又多有識遠方地理與亂離故事者,記問既豐,頗多撰述。”大約在此時,常璩撰寫了《南中志》。李雄去世後,李班、李期、李壽繼立,常璩仍是史官。大約於此時,他撰寫了《梁益寧三州地誌》及《蜀漢書》。李壽殺李期而奪皇位,改國號為漢,與北地交好,常璩的《蜀漢書》大約因此而流傳到黃河流域。

【歷史文化名人】常璩及其《華陽國志》 ‖肖俊

華陽國志

自李班以來,皇室內部廝殺不斷,巴蜀因此兵結禍連。李壽奪位前,“巴西名士”龔壯勸其奪位後“歸晉、稱藩”。李壽登上皇位後竟違約,龔壯再上書李壽,勸其“遵前盟誓,結援吳會,以親天子”。龔壯上書雖被李壽秘藏,但作為史官的常璩有幸讀到。龔壯的思想對常璩有深刻影響。

李壽去世,其子李勢繼立。在李勢時期,常璩任散騎常侍。散騎常侍,大約是皇帝的顧問,可能也參與朝政。但他對李勢的倒行逆施很為不滿。東晉桓溫伐蜀,作為蜀“漢”之臣,他理應憤慨,然他卻認為理有必然,這在《華陽國志》的敘事中可以看出。《華陽國志》在記桓溫伐蜀的背景時,全是蜀“漢”政權的陰暗面:一是李壽殺解思明、馬當。“思明有智略,敢諫諍。馬當素得人心,及其死,士民無不哀之”。二是李壽“驕淫不恤國事,中外離心”,李弈舉兵反。三是引僚入蜀。“蜀土無僚,至是始從山出,自巴至犍為、梓潼,佈滿山谷,水為民患。加以饑饉,境內蕭條。”在此情形下,“桓溫伐蜀”,也就在情理之中。李勢“大發兵”,然蜀將無能,致使桓溫直指成都,並兵臨城下。成都的蜀軍雖抵抗,然“自潰”。李勢“悉眾出戰”,也是兵潰。此時,常璩與中書監王嘏勸李勢投降。李勢雖不甘心,然最後還是“送降文於溫”。

常璩之所以持歸晉思想,除受到龔壯的影響外,作為常氏家族的領袖,大約也有保護宗族免遭塗炭的考慮。常璩對桓溫最初的做法應是肯定的。他在“李勢志”中言:“溫入成都,引漢司馬譙獻之、散騎常侍常璩等為參軍,舉賢旌善,蜀人悅之。”他原本期望東晉朝廷能如司馬昭、司馬炎之時,厚待蜀“漢”之官,並在桓溫“舉賢旌善”的舉措中看到了希望,所以特書“蜀人悅之”。

可以說,常璩於成都迎接桓溫時,心中充滿希望。但到建康城後,便滿是失望,甚至傷悲。其一句“選賢與能,人遠乎哉”,更是痛徹心扉。為化解心中之痛,他憤而作《華陽國志》。

常璩著《華陽國志》

撰寫《華陽國志》這樣的鉅著,一要才學兼備,二要視野宏闊,三還要有情懷。若非如此,斷難成功。而常璩,因家學淵源、出仕經歷、鉅變遭遇,成為不二人選。

常璩所撰《華陽國志》,非一次性完成,也非全在“江左”所撰。據任乃強在其《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中言;《華陽國志》“為篡合多種舊作所改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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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新都博物館內的《華陽國志》區域性

常璩撰《華陽國志》,雖記寫的是巴、蜀、南中歷史(以巴蜀為主),但所要達到的目的是回擊東晉士人對巴蜀的輕藐。因此,他在全方位考量敘“史”的同時,還要有針對性地敘寫。

東晉士人以正統自居,視巴蜀為荒蠻;以門第相炫,視巴蜀為末流。常璩撰《華陽國志》時,有幾點內容特別突出。

一是巴蜀歷史悠久。

這一點在“蜀志”記述中最為明確。《華陽國志》“蜀志”言:“蜀之為國,肇於人皇。”“至黃帝,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陽,是為帝嚳。封其支庶於蜀,世為侯伯。歷夏、商、周。武王伐紂,蜀與焉。”“有周之世,限以秦巴,雖奉王職,不得與春秋盟會,君長莫同書軌。周失綱紀,蜀先稱王。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魚鳧。”“後有王曰杜宇,教民務農。”“其相開明,決玉壘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堯舜禪授之義,禪位於開明。”“凡王蜀十二世”“漢祖自漢中出三秦伐楚,蕭何發蜀、漢米萬船而給助軍糧,收其精銳以補傷疾”,高祖因成帝業。

從以上記述中可以看出,蜀建國,遠在三皇之時的“人皇”之時,可謂久遠。黃帝孫子高陽為五帝之一帝嚳,有蜀血統,而蜀之侯伯,又為黃帝之後,蜀不可謂不正統。周武王伐紂,蜀參與,功績不可謂不卓著。蜀稱王,在於周失綱紀。僅開明王朝,即有十二世,歷史不可謂不悠久。漢高祖劉邦,依蜀之錢糧人力而成帝業,建立了中原正統。換句話說,所謂正統之建立,為蜀之貢獻而來。

二是物產豐富。

《華陽國志》在言李冰治水後,“岷山多梓、柏、大竹,頹隨水流,坐致材木,功省用饒。又溉灌三郡,開稻田,於是蜀沃野千里,號為陸海。旱則引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故記曰‘: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蜀於是盛有養生之饒焉。”

三是文化發達。

《華陽國志》記述文翁於蜀辦學,“先吏子弟就學,遣俊士張叔等十八人東詣博士,受七經,還以教授。學徒鱗萃,蜀學比於齊魯”。“蜀學”一詞,首見於此。齊魯因孔子的存在,文化上自是高峰。而文翁辦學後,蜀學比於齊魯,可見蜀之文化相當發達。

四是地靈人傑。

這一點在“前賢”與“後賢”著筆最多。任乃強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中說:“明確頌揚巴蜀人士之德業功名足以傲世勵俗者,為《先賢》、《後賢》兩篇,以抒寫不堪東人誚藐之鬱氣。著力過猛,故雖僅兩卷,篇幅則大於地誌與霸史之四、五兩卷。猶嫌其發抒不盡,更輯《三州士女目錄》以充實之。”

《華陽國志》中記寫人物,竟達400多人,其文采風流如司馬相如、揚雄、王褒等,猶蓋於天下。

五是常氏家族,也為世家大族。

這一點,不僅在“江原”條目中明寫,還在“前賢”“後賢”中列出近20個傑出人士。對於自己家族的敘寫,常璩所費筆墨不可謂不多,這其中的用意,自是不言自明。

《華陽國志》中,還有許多內容值得玩味。然總體而言,一如任乃強之觀點:常璩“裒削舊作,改寫成為《華陽國志》,其主旨在於誇詡巴蜀文化悠遠,記述其歷史人物,以頡頏中原,壓倒揚越,以反抗江左人士之誚藐”。細觀常璩撰《華陽國志》,大約與司馬遷撰《史記》一樣,也為“發憤之所為作也”之作。然而這“發憤之所為作也”之後,司馬遷與《史記》列於不朽,常璩與《華陽國志》也列於不朽。

《華陽國志》的影響及意義

《華陽國志》自問世以來,便即流行,經世代刊刻,於今已有1600多年。也許,連常璩也沒有想到,他之所為,既為地方史開了一個“創造之局”,又為巴蜀留下了一幅光輝燦爛的歷史畫卷。

《華陽國志》在內容上是歷史、地理、人物三結合,體裁上又是地理志、編年史、人物傳三結合,這是方誌史上的一個創舉。即如任乃強所言:“一至四世紀間,地方史志雖已發達,率皆偏記一類,無全面描繪之巨文。其一書而兼備各類,上下古今,縱橫邊腹,綜名物,摖道度,存治要,彰法戒,極人事之變化,窮天地之所有,匯為一帙,使人覽而知其方隅之全貌者,實自常璩此書創始。此其於地方史中開創造之局,亦如正史之有《史記》者。”《華陽國志》所創體例一開,對後世方誌之撰寫,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其外,常璩還詳細記述西南地區各州之歷史、郡縣之沿革、治城之所在、山川之形貌、物產之富饒、風俗之殊異,以及名宦大姓之概況,為後世留下大西南豐厚詳實的資料。不僅為許多歷史學家所引用,如范曄著《後漢書》、裴松之注《三國志》、酈道元注《水經》、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鑑》等,即使在今天,它依然是研究大西南歷史的重要參考資料。

《華陽國志》自問世以來,傳抄者眾,刊刻者也眾。只清代,從事於此書校勘者即多達20餘家,由此,即可見其存在意義非同一般。世人謂《華陽國志》為方誌初祖,謂常璩為方誌大家,以此觀之,誠非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