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上一篇說到,德川家康、島津義弘先後去世,這些戰國時代老人的消逝,象徵著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時代的開始。在局勢逐漸安定下來的年代裡,島津忠恆實行領國管理制度改革,建立了對後世影響極大的外城制度和鄉士制度,為江戶時代薩摩藩的政治經濟體制奠定了基礎。

島津忠恆整備內政的同時,他的側室心應院生下了島津光久。島津光久一生下來就被立為嗣子,元服之後就長期在江戶參勤。直到寬永十四年(1637年),九州發生島原之亂,因島津忠恆病重無法領兵出陣,島津光久才返回薩摩。

島津光久在出兵平定島原之亂時,因島津忠恆病情愈重,松平信綱命島津光久退兵返回鹿兒島看望老父親。果然,島津光久前腳剛回到鹿兒島,島津忠恆就病死了。眾老中奉島津忠恆遺命,擁立島津光久為新一代藩主。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天草四郎

一、德川幕府的疑慮

島津光久雖然退兵,但還是留下山田有榮、新納忠清等一千五百人在天草島。寬永十五年(1638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幕府軍向起義軍盤踞的原城發起總攻時,山田有榮、新納忠清也參與其中,一戰斬首二百級,再次顯示了島津軍的剽悍戰力。

島原之亂平定後,島津光久派重臣三原重庸前往島原向松平信綱祝賀戰勝,並獻上軍糧三千石以犒軍。在三原重庸返回時,松平信綱密陳數言以轉告島津光久:

“中納言(指島津忠恆)哀禮未竟,光久公在鹿兒島俟命,似有不妥。不若親至江戶,面見大將軍,以求宣令。”

原來,按照德川幕府的規定,大名家的嗣子繼位,要取得幕府的“宣令”,才算完成法律程式,否則會被認為是不合法統。因此,島津忠恆一死,老中鐮田政統就趕赴江戶,向幕府老中土井利勝、酒井忠勝報告,請求幕府下達承認島津光久繼位的“宣令”。

但松平信綱認為,島津光久與其在鹿兒島坐等幕府宣令,不如親自去一趟江戶,當面向將軍德川家光表忠心,求取宣令,這樣效果更好。松平信綱號稱“智慧伊豆”,滿腦子的鬼點子,他是看在島津光久主動送糧犒軍的份上,這才善意提醒島津光久,新官上任要積極主動一些,可不能把島津忠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與幕府的信任關係搞砸了。

松平信綱所說在理,島津光久立即率島津忠朗(島津光久之弟)以及老中島津久慶、島津久元、新納久詮、喜入久洪、穎娃久政、伊勢貞昭等前往江戶,準備面見德川家光。

寬永十五年(1638年)五月八日,幕府老中土井利勝、酒井忠勝、阿部忠秋召島津光久登城,頒發了幕府宣令,同意島津光久襲封,領薩摩、大隅、日向及琉球如故。當然了,這裡說的“日向”,僅指日向諸城一郡,並非整個日向國。

五月十三日,島津光久再次登城,面謁將軍德川家光,獻上太刀一把、日向馬二匹、銀幣一千枚、絹一百匹,向德川家光謝恩。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德川家光

按照當時慣例,大名在獻上貢禮之後,幕府將軍一般會將隨身攜帶的佩刀、摺扇、書畫等物品賜給大名,作為回禮。收到島津光久呈上的禮單之後,德川家光從身邊持刀的小姓手裡拿過太刀,親手交給島津光久,說道:

“吾繼東照大權現(指德川家康)、臺德院(指德川秀忠)之後,號令天下諸侯,莫不威服。君若不服,可以此刀試試。”

德川家光這話,顯然是不太信得過島津光久的意思。其實,島津光久長期在江戶參勤,和德川家光有過數面之緣,島津光久的名字也是德川家光賜給的。在島津光久印象裡,德川家光一向都是和藹可親的,沒想到今天遭到這樣一個下馬威。

島津光久領教了德川家光喜怒無常、恩威並用的人主御下之術,身上早已冷汗如雨,但他心理素質相當過硬,強自鎮定下來,接過太刀,雙手捧起,舉過頭頂,朗聲道:“島津家受幕府大恩,敬事幕府,忠於將軍,決無貳心。光久如有違逆,當身死家滅。”

聽了島津光久發的毒誓,德川家光這才露出一點笑容,對跟隨島津光久前來謁見的島津忠朗、島津久慶、島津久元、鐮田政統等人說道:

“光久公年紀尚少,還需卿等好好輔翼之,以續家國之福。”

眾人都不敢多說話,只能唯唯諾諾。經過這麼一次會面,島津光久意識到,德川家光對他還是不怎麼放心,一是不放心他是否像島津忠恆那樣死心塌地為幕府效力,二是不放心他的能力是否足以領導島津家治理好薩隅日七十七萬石的龐大領地。畢竟島津光久此時年僅二十二歲,還是一個愣頭愣腦的小青年,薩摩武士向來以桀驁不馴而著稱,當年島津義久、島津忠恆為了壓制這幫人可沒少費心思,年輕的島津光久有他父祖那樣的本事嗎?

德川家光雖然給島津光久頒發了宣令,形式上承認島津光久繼位,但在內心裡,德川家光對島津光久能否坐穩藩主之位仍抱有疑慮。接下來,島津光久要做的,就是拿出實際行動和成績,來證明自己可以。

二、鄉中教育

島津光久出生於元和二年(1616年),即“元和偃武”的第二年。他出生時,戰亂時代已經結束,日本國內局勢穩定,因此他基本沒有機會領兵上陣打仗。島津光久的“初陣”,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參戰,就是寬永十四年(1637年)出兵參與平定島原之亂,但也只是到天草島逛了一轉,相當於搞了幾天野餐,實際上沒打過什麼像樣的大仗硬仗。

相反,島津光久自幼拜薩摩著名儒學者愛甲春喜為師,好讀詩書,氣質儒雅,擅長漢詩、和歌、書法、繪畫。在江戶參勤期間,又拜德川幕府御用儒學者林道春門下的菊池東勺為師,學習《周禮》《春秋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等儒家經典,學問更為長進。所以,島津光久決定充分發揮自己的強項和優勢,在藩內大搞文治,開創島津家的文治之世。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島津家的《五經》讀本

寬永十五年(1638年)十月,島津光久返回薩摩鹿兒島,立即向藩內釋出了《御諭令八條》,作為他就任藩主之後的施政綱領。其內容很簡潔,只有二十四字:

敬天道、尊祖先、憐窮民、重仁義、慎威儀、採眾議、勵學問、嚴法令。

在《御諭令八條》中,島津光久最看重的是“勵學問”。島津光久決定,在鹿兒島的城下町建立“藩校”,在各外城的“麓”(其實就是城下町)建立“鄉校”,開展“文武兩藝”的“鄉中教育”。按照島津光久最初的計劃,每個外城都設立一座鄉校,薩摩藩共計一百一十三處外城,應有一百一十三座鄉校,但因財力不足,實際只建了三十三座。儘管如此,薩摩藩對基層武士的教育,在江戶時代各藩當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說起來,由於德川幕府重視儒學,大小各藩都或多或少地建了若干“藩校”,開展了一些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文化教育,但各藩的“藩校”都是建在大名居城或其他大城附近,就讀的學生也大都是藩內中高階武士的子弟。像薩摩藩那樣把文化教育開展到最基層,就連窮鄉僻壤的最低等級的武士子弟也能接受鄉中教育,這就非常難得可貴。在倒幕運動和明治維新時期,薩摩藩能夠湧現出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大山岩、井上良馨等文武賢才,就是得益於深入到薩摩藩各個角落的鄉中教育,使這些處於武家社會底層的窮武士也能夠憑本事出人頭地,成為時代驕子。

其實,島津家的鄉中教育並不是從島津光久這旮沓才開始的。早在島津忠良時期,島津忠良就很重視在一門和重臣子弟中開展思想文化教育。島津忠良最為有名的做法,是親自撰寫了一套《伊呂波歌》(和歌的一種組合,共四十八首,每首四十八音,四十八音剛好用完日語五十音圖中除拔音「ん」和促音「っ」以外的四十八個假名而不重複,且四十八首和歌都是藏頭詩,每首的第一個假名連起來又成一首四十八個假名不重複的和歌),命人抄寫分發給一門和重臣子弟。到了島津貴久時期,更是將這一套《伊呂波歌》張貼在大街小巷、田間地頭,命鄉里的代官、役人教鄉民傳唱,務必使得家喻戶曉。到了島津義久當政時,島津忠良版的《伊呂波歌》成為島津家祖傳的家寶,島津義久時常親自手書島津忠良版的《伊呂波歌》,賜給家臣,作為恩賞。

島津忠良寫的《伊呂波歌》,大都是為人處世的基本道理和忠孝仁義等儒家價值觀。以其中第一首的上段為例:

「いにしへの道、を聞きても、唱へてもわが行にせず、ば甲斐なし。」

(大意:雖聞大道千百遍,若不躬行亦枉然。)

事實上,島津家君臣大多文化水平頗高,熟讀和漢書籍,擅長和歌者不勝列舉。島津忠良聞名後世的《伊呂波歌》自不必說,島津貴久的女婿樺山善久還曾接受過近衛稙家的“古今傳授”,島津義久、島津家久和上井覺兼也接受過近衛前久的“古今傳授”,都是得到官方認證的專業級選手。

新納忠元更是自學成才,嗜歌如命。在島津家經略肥後,攻打相良家的水俁城時,新納忠元聽說水俁城城代犬童賴安也是和歌達人,新納忠元可就來勁了,他白天與犬童賴安用刀槍弓矢廝殺,晚上則以對歌決勝負。具體方法是,新納忠元先寫下若干首和歌,命善唱歌謠計程車卒在陣前高聲吟唱,唱完後交給犬童賴安,犬童賴安也寫下若干首和歌進行對答,命士卒在陣前吟唱,唱完亦交給新納忠元。雙方這樣你來我往,古意盎然,雅俗共賞,兩軍將士在陣前聽得如痴如醉,成為歷史上的一段奇聞佳話,以至於戰爭的結果都沒有多少人關注了。

相比之下,同一時期同樣以“武士之魂”而聞名的“三河武士”德川家就差火很多了。德川家康自述只讀過《東鑑》(即《吾妻鏡》,記載鎌倉幕府歷史的史書),而且還是一邊讓人講解一邊讀的。德川家康明確承認自己不懂和歌,在入宮參加皇族公卿舉行的歌會時,德川家康都是讓人幫忙事先寫好,參會時再拿出來照本宣科,做個樣子而已。而號稱“德川四天王”之一的本多忠勝,乾脆根本就不識字。與德川家相比,島津家眾人的文化水平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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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忠勝:俺是文盲……

島津家之所以重視文化教育,其實是有深刻原因的。第一是,島津家始祖島津忠久曾被時任內大臣近衛基通所救,故以近衛家家臣自居,自稱藤原氏。近衛家是藤原氏嫡流、“五攝家”之首,不僅政治地位高,而且掌握文化方面的話語權。島津家既然與近衛家有這麼深的淵源,在文化方面自然不能落後,否則沒法向近衛家交代。第二是,島津家的領地是日本與中國、朝鮮、琉球、葡萄牙、荷蘭等國進行貿易的前沿,比其他地方有更多的機會得到各種在日本國內難得一見的珍貴書籍。相對而言,購置教材也比其他地方成本低一些(在古代的日本,書籍是價錢昂貴的奢侈品)。

但是,人們歷來都有一個刻板印象,因為島津家的“武名”遠高於“文名”,且島津家武士喜歡自稱“薩摩隼人”(古代南九州的原住民,以勇武著稱),所以常給人一種蠻荒不開化的感覺,特別是在京都、江戶人的內心裡,總是把島津家當作邊遠地區的野蠻人來看待。2011年NHK大河劇《軍師官兵衛》中,島津義久、島津義弘兩兄弟竟然都是光著膀子秀肌肉的蠻族首領形象,電腦遊戲《戰國無雙》中,島津義弘、島津豐久伯侄也是類似的形象。可見直至今日,人們對島津家仍然存有莫大的誤解。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戰國無雙》中的島津義弘和島津豐久

島津忠良的教育方式,在新納忠元手裡得到了發揚光大。當年豐臣秀吉征伐九州,島津家舉家降伏時,家中很多人口服心不服,思想波動,人心不穩,失落情緒瀰漫,很容易引發各種政治、社會問題。新納忠元原本也是不願降伏的,但既然已降,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就此躺平、擺爛。有鑑於此,新納忠元在自己的領地大口城下大力開展子弟教育,要求家中的年輕人要專心修習文武之道,鍛鍊身體,學習各種技藝,還時常舉行考試、比賽,優勝者有賞。這實際上就是讓家中的年輕人有事情做,以免在社會上游手好閒、惹是生非。

新納忠元還親自撰寫子弟教育的大綱,即著名的《二才咄格式定目》(直譯為“想要對青年們說的法規條文”,“二才”是九州方言中對年輕人的俗稱,帶有一些戲謔調侃的親暱意味)。《二才咄格式定目》只有區區二十五條,其精神核心與島津忠良的《伊呂波歌》大同小異,不外乎是要求重視武藝、生活簡樸、待人有禮、不近女色、忠於君上、尊老愛幼等等。在各項武藝技能中,新納忠元特別重視長途行走和爬山兩項技能,他曾說:“惟新公能夠從關原突破敵陣,無事返回薩摩,就是因為善於行走,登山如履平地。這是島津家的強項,年輕人們要永遠傳承下去。”因此,新納忠元經常組織家中的年輕人舉行登山比賽以及在山路上賽跑,獲勝者將得到“山坂達者”的榮譽稱號。這實際上是在鍛鍊年輕人高強度行軍的能力。

《二才咄格式定目》中也夾帶著新納忠元的一些私貨,例如要求“不準抽菸”、“不準戴頭巾(頭巾是當時商人、醫生等職業的裝扮)”、“不準穿棕櫚帶的木屐(棕櫚帶的木屐比草繩帶或布帶的木屐要貴一些)”,這明顯是新納忠元的個人好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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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歌達人:新納忠元

總的來說,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非常成功,既穩定了家中人心,也能提高年輕人的素質能力,得到島津義久的高度稱讚,認為新納家是“一門之楷模、家臣之垂範”。島津忠恆對新納忠元這一套教育體系也很欣賞,只是由於當時島津家還有諸多事務需要處理,未能將這一教育體系推廣開來。直到島津光久當政,這才開始著手將新納忠元的教育體系推廣到整個領國,深入到基層鄉村。

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因為僅限於家中,是一種“三無教育”,即無固定道場、無專職教師、無資金支援。到島津光久要升級為整個領國的鄉中教育,因為範圍廣、學生多,肯定就不能再這麼簡單了事了。學生眾多,且來自各鄉各村,就要建學校、建課堂、建宿舍、購置教材書籍,就要有專職負責的教師來管理學生,這些都要投入大筆的資金。島津光久時期,島津家的財政危機已經初現端倪,但還不算太嚴重,島津光久仍然能夠拿出較多的資金來興辦鄉中教育。

除了有固定道場、專職教師和資金支援,島津光久的鄉中教育基本上效仿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以《二才咄格式定目》為教學大綱,在管理上,將學生分為四組:小稚兒(6到10歲)、長稚兒(11到15歲)、二才(16到25歲)、長老(25歲以上)。在平時,長稚兒負責教育小稚兒,二才負責教育長稚兒,長老負責教育二才,即實行“哥哥教弟弟”的模式。只有一些難度特別大的課程,例如《四書五經》之類的文化課,一般人教不了,得邀請有專長的武士或專門的儒官來教授。

鄉中教育的內容也比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更為豐富。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雖然也聲稱“磨礪修煉文武兩藝”,但實際上仍然是以武為主,所謂的“文”,不過是多認識幾個字的水準罷了。但鄉中教育顯然在“文”方面要更進一步,除了講授《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還講授《三國演義》《太平記》《真田三代記》之類的包含著古人治國治軍實用經驗的歷史書,在內容上比新納忠元的子弟教育高大上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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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津家家臣使用的筆、墨、硯

另一方面,在重視文教的同時,島津家也沒有放棄尚武精神的培養。在鄉中教育的課程中,除了文化課,以及傳統的騎馬射箭、新納忠元特別青睞的“山坂達者”以外,還有島津家的家藝“犬追物”,和東鄉重位開創的“示現流”劍法。

所謂犬追物,是由一群人圍成一個圓圈,十餘人在圓圈中騎馬追著用箭射一條狗,最先射中者為優勝。因為場地狹小,狗的速度又非常靈活敏捷,非常考驗參賽者駕馭坐騎和在頻繁運動的狀態下射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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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追物

東鄉重位是薩摩國眾東鄉氏庶流,曾擔任島津義弘的“弓伴”(指導練習弓箭之術的教練),在跟隨島津義弘進京參勤時,在京都天寧寺學習香取神道流劍法,回國後創立“示現流”(亦稱“自現流”、“自顯流”)。示現流的精髓是強調力量,用從右上向左下斜劈(號稱“棋盤斬”)的方式打掉對方的兵器。示現流劍法一度被島津家視為秘術,藏之高閣,不輕易示人。到了島津光久大搞鄉中教育時,這才拿出來公開讓大家學習。說起來,示現流並沒有什麼高深的秘訣,其要領全在於平時的力量訓練,擁有了絕對力量,再來談什麼技巧都好說。所以我們在看NHK大河劇《篤姬》《西鄉殿》《坂本龍馬》等影視時,經常可以看到薩摩藩武士拿著一把木刀對著一捆木柴不停猛砍,咋一看有點傻乎乎的莫名其妙,其實那就是示現流的力量訓練。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島津家武功秘笈《自現流直傳書》

島津家開展的鄉中教育非常成功,不僅提高了家中眾武士文武兩方面的能力素質,培養了一大批後備人才,使島津家能夠在後來的倒幕運動和明治維新中唱主角,而且加強了家中武士的團結,凝聚了人心。正是因為有了鄉中教育的學習交流,島津家的武士大多視野比較開闊,對各種新奇事物見怪不怪,這也是島津家能夠在幕末的危機中主動實行藩政改革、走在時代前列的重要原因之一。

島津光久重視教育,對後世影響巨大,在島津家的家史中也佔有無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被稱為“文治之君”。

三、島津綱貴繼位

島津光久的正室夫人是老中伊勢貞豐之女,稱“曹源院”。寬永九年(1632年)四月一日,曹源院在江戶參勤時,在江戶城下的島津家宅邸為島津光久生下嫡長子。按照島津家舊例,這個孩子被取名“虎壽丸”,稱“又三郎”,這就是指定其為本宗家嗣子,將來繼任家督之位的意思了。虎壽丸元服後,島津光久為他起名為“島津平久”。

慶安四年(1651年)正月,島津平久首次登江戶城,面見德川幕府將軍德川家綱,向將軍祝賀新年。德川家綱賜給島津平久“松平”氏名和“綱”字偏諱,改名“島津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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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將軍

島津綱久繼承了島津光久血脈裡的文化基因,自幼喜愛讀書,曾拜薩摩著名的朱子學者泊如竹、諏訪兼利為師,學習《四書集註》《朱子語類》等儒學經典。島津綱久還擅長和歌、書法、繪畫,可以說是十足的文藝青年。要知道,當時在江戶參勤的大名,大都是元和偃武以來的第三、第四代了,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已經腐化墮落、驕奢淫逸,把江戶城下町弄得烏煙瘴氣,唯有島津家家教極嚴,不和他們沆瀣一氣。在江戶參勤的大名及嗣子中,島津綱久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慶安四年(1651年)十月,出生於江戶的島津綱久第一次回到故國薩摩鹿兒島。他關心民間疾苦,一回來就四處查訪民情,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寫成三十條意見,呈給島津光久。但島津綱久的上書沒有署名,島津光久只見這三十條意見針砭時弊、鞭辟入裡,提得非常中肯,就連書法也是上乘,便命人暗中去查上書之人是誰,後來得知是年僅十九歲的島津綱久,這讓身為父親的島津光久也不禁大吃一驚。

島津綱久不僅聰明伶俐,而且宅心仁厚,體貼下人。據《薩藩舊傳集》載,島津綱久在鹿兒島的某日,正準備外出巡視,忽然颳起大風雪,眾人都勸島津綱久取消行程,但島津綱久說道:

“此次出巡,沿路之人想必已經做了萬分準備,我若不去,恐有負眾人,就連事先準備好的食物,可能也會浪費掉。”

因此堅持冒著風雪出行。

慶安、承應、明歷年間,因清兵入關、明朝滅亡,很多明朝遺民流亡日本。有一個叫做江原木庵的明朝黃檗宗僧人,到江戶參見德川幕府官員時,明確提出想要拜訪“薩摩賢少君”。可見島津綱久的賢名,連當時的明朝僧人都有所耳聞。

不過,可惜的是,島津綱久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寬文十三年(1673年)二月二十九日,島津綱久還沒有來得及正式繼位,就病故於江戶島津宅邸,享年四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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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城,現為日本皇居

島津綱久生前娶德川家庶流、伊予松山藩主久松定賴之女為正室夫人,號稱“真修院”。慶安三年(1650年)十月二十四日,真修院在江戶宅邸為島津綱久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名為島津延久。島津綱久死後,島津延久被確立為島津氏本宗家嗣子。按照慣例,島津延久成為嗣子後,登江戶城拜見德川幕府將軍德川家綱,德川家綱賜其“松平”氏名和“綱”字偏諱。

但這樣一來,就出現了新問題。按照島津家的取名規則,島津延久接受“綱”字偏諱後,應當改名“島津綱久”,但是島津延久的老爸已經叫做“島津綱久”了,島津延久總不能和老爸同名吧。於是,經過島津光久和家中眾老中商議,決定島津延久改名為“島津綱貴”。從此,島津家又確立了一個新的規則,即當主或嗣子在接受幕府將軍賜予的一字偏諱後需要改名的,可不再使用傳統的“當家字”即“忠”字或“久”字。

貞享四年(1687年),年屆七十二歲、在位長達五十年的島津光久宣佈退隱,讓位於嫡孫島津綱貴。島津綱貴襲封,成為薩摩第三代藩主、島津家第二十代家督。

四、元祿九災

島津光久雖然宣佈退隱,但實際上仍以“後見”(監護人)的身份在幕後執掌家中實權,直到元祿七年(1694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島津光久在薩摩鹿兒島鶴丸城去世,享年七十九歲。按照島津家慣例,島津光久的棺槨下葬於御龍山福昌寺,法號“寬陽院泰雲溫慈大居士”,神主供奉於鶴嶺神社,神號“天大空泰雲雄命”。

島津光久死後,島津綱貴才算是真正掌權,成為名副其實的藩主。眾所周知,歷史上公認“島津無暗主”,在島津家的歷代當主中,或許有才能平庸、壯志難遂者,但沒有一個是昏君、暴君。島津綱貴繼承了父祖的才幹,繼續大力開展文化教育,同時也提倡武道,訓練兵馬,以示不敢忘戰。但是,島津綱貴的運氣不太好,在他當政的元祿年間,日本國內自然災害頻發,火災、洪水、颱風、地震、海嘯,甚至平時不怎麼常見的火山爆發也連接出現,給人以末世來臨之感。自然災害頻發,不僅導致農業糧食歉收、民眾陷入極度貧困,而且給幕府和大名也造成巨大的損失。

在僅有十七年的元祿年間,對島津家造成重大損害的災害就有九次,在《島津國史》中稱為“元祿九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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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城地圖

元祿三年(1690年),江戶城下的島津家櫻田、高輪兩處宅邸發生火災,宅邸被燒燬殆盡,死傷人員不計其數。好在當時島津光久、島津綱貴均不在江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元祿四年(1691年),鹿兒島的城下町發生火災,延燒至鶴丸城,因本丸四周有水池,得以倖免,本丸之外的二之丸、三之丸大部分被燒燬,損失極為慘重。

元祿七年(1694年),關東發生大地震,地震引發海嘯。島津家位於櫻田、高輪兩處宅邸剛剛建好,櫻田宅邸在地震中被毀,瀕臨江戶灣(今東京灣)的高輪宅邸則被海嘯夷為平地。島津家眾人捶胸頓足,也是無濟於事。

元祿九年(1696年),鹿兒島鶴丸城再次起火,這次的火災是從鶴丸城延燒至城下町,大火持續了一天一夜,不但町民的房屋被毀嚴重,而且武家屋敷也受損嚴重。

元祿十年(1697年),德川幕府攤派給島津家的御手傳普請、由島津家負責營建的寬永寺本堂發生大火,工程尚未完工,就毀於一旦。德川幕府的御手傳普請,“御手傳”本來是協助的意思,但在現實中,御手傳普請都是由承擔專案的大名家全權負責,幕府根本不參與,施工過程中的風險,也是由各大名家自行承擔。碰到這種還沒施工完就遇到火災的情況,島津家喊冤無門,只能自認倒黴,默默地重新建造。

元祿十一年(1698年),櫻島火山爆發,錦江灣四周農田全部被火山灰覆蓋,顆粒無收。櫻島火山在薩摩、大隅被視為神山,櫻島火山爆發,在當時人心目中是山神震怒的表現。而且,當年室町末期島津家發生“三州大亂”,也是起源於櫻島火山爆發,殷鑑未遠,櫻島火山爆發讓薩隅日三州民眾陷入極大的社會心理恐慌。

元祿十二年(1699年),島津家的櫻田宅邸發生火災,短短几年時間內,櫻田宅邸已是第三次被毀。

元祿十四年(1701年),薩摩發生洪水,鹿兒島的鶴丸城和城下町也受到影響,損失非常嚴重。

元祿十六年(1703年),薩摩再次發生洪水,川內川河水暴漲,出水、菱刈、神子田、湯之尾等處的堤壩被沖毀,淹沒農田無數。

“元祿九災”只是史書上有記載的九次比較大、造成損失比較嚴重的災害,其餘的小災小難,那就沒法統計了。雖說日本的地理環境決定了其多災多難,但自然災害在短短的十幾年時間內如此頻繁的發生,也是極為罕見的事情。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面對大規模的自然災害,人是無能為力的。島津綱貴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彌補如此巨大的經濟損失和如此嚴重的社會創傷。

不過,在島津綱貴當政的元祿年間,也有一些社會進步。其中影響最為巨大的,就是引進了紅薯這一作物。紅薯原產於美洲,由西班牙、葡萄牙人傳播至呂宋,再經由琉球,傳至薩摩。紅薯對種植條件要求不高,產量也大於稻、粟、麥等傳統作物,一經引進,便成為日本人的重要口糧。特別是在天災頻發的季節,紅薯可救了不少人的命。因為薩摩是日本最早種植紅薯的地方,紅薯在當時的日本也被稱為“薩摩芋”。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薩摩芋

五、島津吉貴繼位

島津家在江戶城下的幾處宅邸數次被毀,損失慘重,就連德川幕府也看不下去了。元祿十三年(1700年)正月,將軍德川綱吉在江戶的芝(地名)賜給島津家一塊土地,用於新建宅邸。

寶永元年(1704年)九月十九日,被頻發的天災折騰得心力交瘁的島津綱貴終於頂不住了,在新落成不久的芝宅邸病逝,享年五十五歲,在位凡十七年。島津綱貴的棺槨下葬於御龍山福昌寺,法號“大玄院昌道元新大居士”,神主供奉於鶴嶺神社,神號“嚴速活光彥命”。

島津綱貴生前娶內大臣鷹司信平之女為正室夫人,稱“常照院”。但常照院沒有生育子女。島津綱貴膝下長子為家臣二階堂宣行之女、側室夫人蘭室院於延寶三年(1675年)所生,名為島津忠竹。貞享二年(1685年),祖父島津光久經過與眾老中談合,決定立庶子出身的島津忠竹為本宗家嗣子。

島津家百年戰記(四十八)鄉中教育:文治之世的島津家

元祿二年(1689年)二月,島津忠竹至江戶,登城參見德川幕府將軍德川綱吉,德川綱吉賜其“松平”氏名和“吉”字偏諱,改名“島津吉貴”。元祿三年(1690年)三月,島津吉貴任侍從、薩摩守,敘從四位下。

寶永元年(1704年)九月,島津綱貴死後,島津吉貴繼任,為薩摩第四代藩主、島津家第二十一代家督,時年二十九歲。

倒黴的島津綱貴可以說是被天災帶來的繁雜問題給累死的。島津吉貴繼位後,將如何處理父親尚未來得及擺平的爛攤子?年輕的島津吉貴還將面臨怎樣的新問題?島津家和德川幕府的關係,又將會有什麼新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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