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之惡麒麟》近期必追好文,越看越上頭

垂拱四年(688年)的一個深夜,幽州城北的層巒疊嶂中,一支百餘人的馬隊護送著五輛馬車向東都洛陽方向快馬加鞭,夤夜疾馳。

中間那乘有篷轎車由四匹同色駿馬牽引,裡面坐著的正是大唐雲州刺史狄仁傑,還有他忠心耿耿的親隨千牛衛衛隊長李元芳。狄公坐在寬大轎廂內的長榻上閉目沉思,李元芳則雙腿交叉,坐在轎板上。

兩個時辰前,狄公還在雲州刺史府的後宅裡,同內眷們一起慶祝大太太的生辰。沒想到天使突然降臨,一道聖旨讓他們立刻離開雲州,前往東都洛陽面聖。

一牙彎月悄然注視著整個馬隊,馬蹄聲“嗒嗒嗒”地敲打著靜謐的空氣。很快,他們進入了幽州地界。幽州城北的官道路面崎嶇不平,飛馳的馬車又加劇了顛簸之苦。狄公睜開眼睛,緊握扶手,儘量求得一點兒舒適。

“大人,皇帝急召您進京,所為何事?”對面的元芳穩若泰山,神態自若。

“聖旨中並未詳述。”狄公也大為疑惑。他在雲州當職三年,還算勤勉。在他的治下,盜賊斂跡,子民安居樂業,歲歲五穀豐登。這道聖旨來得真是蹊蹺。

“只怕是武太后的旨意。”狄公心若明鏡。皇帝李旦並無實權,朝政都被他的母親武太后[1]把持。武太后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權。並且官場傳言,武太后大有可能像對待廢帝李顯一樣,廢掉李旦,自登帝位,以武氏天下代李唐江山。一想到這裡,狄公心裡一緊:武太后雖然勤於朝政,雷厲風行,使得天下大治,卻也工於心計,心狠手辣。對於反對她的人,她毫不留情,殺人如麻。

狄公慢慢地捋著他那又長又黑的鬍鬚,陷入沉思。高宗賓天前,武太后編造莫須有的謀逆罪,將她的次子李賢廢為庶人,流放巴州,使其被迫自殺。三兒子李顯即位不足兩個月,武太后就將其廢黜為廬陵王,貶出長安,轉而立四子豫王李旦為帝。在朝堂上,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李旦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傀儡,被軟禁於深宮中,不得一天自由。狄公暗歎,太后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那些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李氏族人,其悲慘處境可想而知。

為了打擊李家勢力和忠於李唐的大臣們,武太后採取了血腥殘暴的手段。想起她過去的所為,狄公此刻仍心有餘悸。太后下令製造銅匭[2],置於宮殿之前,隨時接納臣下表疏。同時,她又大開告密之門,規定任何人均可告密。凡屬告密之人,官府都要供給驛站、車馬和飲食。即使是農夫、樵人,太后也親自接見。

所告之事,若符合太后的目的,告密者便可破格升官;如所告並非事實,亦不會問罪。同時,太后又先後任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侯思止等一大批酷吏掌管刑獄。被告者一旦入獄,便會遭遇各種酷刑審訊,能活著出獄的百無一二。這樣,隨著告密之風的愈演愈烈,被酷吏嚴刑拷打致死的所謂“逆黨”日漸增多。朝堂內外被恐怖所籠罩,以致大臣們每次上朝之前都要和家人訣別,惶惶不可終日。

當年,太后僅僅憑著一封密信,便殺害了高祖之孫——南安王李穎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殺了故太子李賢的兩個兒子,也就是自己的孫子。倖存的李氏族人人人自危。

如今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激流暗湧。狄公苦思。在雲州就有人傳言,不滿武氏行徑的朝中大臣越來越多,尤其是那些李氏族人。他們暗中聯絡,抱團取暖。狄公搖了搖頭,朝堂之上不會太平,恐怕還會有一番腥風血雨。

馬車疾馳。狄公掀開轎窗上的簾布,看到遠處半山腰上有三五處人家的煙火,閃閃爍爍,如飛動的螢火蟲一般。“元芳,車隊馬上要出幽州地界了。”狄公道。

李元芳面露喜色:“越遠越好,離開幽州的怪獸,大人更安全。”狄公微笑,不置可否。李元芳口中的怪獸,正是驚動天下、直到現在仍然在幽州作惡的惡麒麟。民間傳言,惡麒麟身長兩丈,個頭兒更是比成年男子還要高,獅頭鹿角,一身明亮的鱗片,全身長滿了尖刺。它晝伏夜出,在密林中襲擊百姓,喪命於惡麒麟之口的幽州百姓多達百餘人。據唯一倖存的目擊者稱,惡麒麟比世間的老虎還要大上數倍,能上天入地,兇猛殘暴程度更是無以復加,一口便能咬爆一個人的頭顱。

“元芳,我從不相信有什麼怪獸。即使有,也不過是歹人的把戲罷了。再說,有一百二十名千牛衛保護我,你不用擔憂。”

馬隊星夜疾馳,第三天晌午便到達了洛陽郊外。狄公和李元芳在洛水旁的驛站梳洗完畢後,便準備隨著早已在此等候的皇家衛隊前行。太后的心腹、檢校千牛衛李多祚大將軍和他的副將岑長倩一起,在門外恭候。狄公坐入軟轎後,李多祚便率領衛隊直奔東都苑。

狄公第一次到東都苑,不敢造次掀開轎簾。一炷香的工夫後,轎簾外傳出一陣腳步聲。十六名執戟的禁衛走上前來,擋住了去路。李多祚下馬,上前驗了簽押。禁衛不敢怠慢,連忙放行,轎子逶迤進了外城左掖的耳門。

四人抬的小轎在東都苑的外城繞了十來個彎,終於在一處停了下來。早有一名小太監掀開簾布,扶著狄公下了轎子,沿著端門外的天樞向內城走去。過了金玉橋,就到上陽宮了。

狄公隨同李多祚拾級而上,進入上陽宮。偌大的殿堂內,高臺上端正安放著一張金漆盤龍大御座。御座上端然坐著一個金釵鳳袍的婦人。御座兩側各垂下一幅黃綾幔幛,左右兩個宮女分別打著一柄龍鳳五明扇。這分明是皇帝的裝飾,狄公暗想。武太后正等著他,高臺下的兩側立著兩名穿紫袍的大臣。

狄公走近,看到太后頭戴鳳冠,脖頸細長,體形富態。太后用銳利的丹鳳眼將狄公打量了一番,先開言道:“狄愛卿,別來無恙啊。”

狄公連忙行了三跪九叩大禮:“臣——雲州刺史狄仁傑參見太后!”

“狄愛卿平身。”太后威嚴的嗓音傳來,雖然不疾不徐,但透著冰冷,“情勢危急,愛卿且免了一應縟禮。急召你來,是有一急事需要愛卿前往查察,朕才放心。此事關係天下蒼生之性命和國運,望狄卿竭盡全力,撥亂反正,恢復正統。”

聽罷此言,狄公又跪了下去,連連叩拜:“太后有何囑託,亟盼垂示,臣狄仁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左邊那位穿紫袍的大臣站了出來。狄公抬頭一看,此人正是太后的內侄武三思。他下巴尖尖,一雙三角眼閃爍著:“狄仁傑,你從雲州來,路過幽州,可知幽州境內發生的惡麒麟殺人事件?”

狄公回答:“下官所治的雲州與幽州相鄰,同僚之間也互有溝通。對於幽州惡麒麟殺人案件,下官偶有所聞。”

武三思笑了一聲。狄公很難判斷這笑是否帶著善意。武三思道:“那你聽好了。十天前,惡麒麟出沒於幽州,短短几天,便咬死百姓百餘人,幽州城外的大楊莊全體村民更是被惡麒麟悉數咬死。兇案現場殘肢遍地,血流成河。幽州百姓驚恐,甚至有人懼於惡麒麟淫威,逃離家鄉。更可惡的是,幽州刺史裴守德在查察惡麒麟殺人案件時,也被惡麒麟咬死了。”

狄公心裡一顫。在雲州時,他就聽說過裴守德不在任上,也不知所蹤,這成為官場上的一個謎案。狄公萬萬沒想到的是,幽州刺史竟然已經命喪惡麒麟之口了。

武三思似乎沒有留意到狄公的神情:“裴守德死得蹊蹺,陛下只能隱忍不發。幸虧幽州長史鄧逸處置得當,安撫百姓,才沒有讓幽州局勢不可收拾。即使這樣,民間仍傳言四起,說這怪獸是上蒼降下的惡麒麟,為了懲罰他的子民。”武三思雙眼透出殺氣,語氣冰冷得能凍掉人的耳朵,“甚至有人胡言亂語,說這是因為天子失政,所以天降凶兆。”

狄公心驚:“下官向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言。”

武三思冷笑一聲:“那就好。只盼你撥開迷霧,徹查怪獸殺人事件,還天子清白。”

太后在御座上點頭:“狄愛卿,朕素聞你精於斷案。你在大理寺做寺丞時,平均日斷三案,無有差錯,涉及萬餘人,竟無一鳴冤。這是朕特意找你來的原因。不過,你所剩時間不多了。朕要在洛水進行祭天大典,能給你的時間有限。狄仁傑,你要在七日內徹查此案,還朕清白。”

好一副千斤重擔!在雲州時,狄仁傑就有耳聞,他面前的這個女人為了加冕帝位,要以天之子的身份在洛水進行祭天大典,之後順理成章登基。看來,太后不想在祭天大典之前被天降噩兆的謠言所擾。

狄公只是苦笑:“陛下,即便是粉身碎骨,微臣也當拼盡全力。只是七日之限,著實為難。”

“大膽!竟然敢跟聖人討價還價!”武三思怒喝道。

太后對她的侄子擺了擺手:“狄愛卿,朕也有所掣肘。不過,朕知道事發突然,干係重大,那就給你旬月時間吧。還有,琅琊王的封地正是在幽州,遇到他,你就代表著朕。愛卿,你要知退進,不要做些丟朕臉面的事情。”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狄公一眼。

狄公心裡一緊,答應了幾個“是”。

太后轉向另外一個紫袍大臣:“裴愛卿,洛水祭天之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狄公對於洛水祭天之事瞭然於胸:武太后的另外一個侄子武承嗣請人在一塊白玉上鑿刻了“聖母臨人,永昌帝業”的字樣,之後借旁人之手獻給太后,說是在洛水中獲取的。太后得石後歡喜異常,稱該石為“寶圖”,還特別下詔,要拜洛受圖以告之天地。

高宗李治遺詔的顧命大臣、中書令裴炎瘦得像根木棍,臉上的皺紋像溝壑一樣深。他佝僂的身體躬了一下:“秉承聖命,微臣在寶圖所出之地建造拜洛壇。拜洛壇初步完工,高達五丈,就在洛水最為寬廣的激流之處。等到天授吉日,聖人您便可赴洛水邊,舉行拜洛受圖祭天大典。祭天時,祭壇邊會安排盛大的鹵簿,陳列珍禽奇獸。另外,微臣還安排了樂人按照次序和禮節演奏《大享拜洛樂章》詞曲,分為《昭和》《致和》《咸和》《九和》《顯和》《敬和》《欽和》《齊和》《德和》《禋和》《通和》《歸和》等天子儀章,以示莊重。”

太后點頭:“祭天大典的日子算好了嗎?”

裴炎回道:“天師推算出了吉日——”

“天機不可洩露!誰敢造次,便是夷滅三族之罪。”太后眼中露出殺氣,又將目光轉向狄仁傑:“狄愛卿,時間緊迫,你要儘快斷明惡麒麟之案!在祭天大典來臨之前,朕絕不允許什麼‘天降凶兆’的流言繼續傳播!狄仁傑聽令——”她的嗓音陡然提高。

狄仁傑跪下。

“擢雲州刺史狄仁傑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河北道黜陟使,賜朕金牌一塊,所到之處,如朕親臨,即日起赴幽州查察惡麒麟殺人案件。幽州刺史裴守德翫忽職守,尸位素餐,致使轄下惡麒麟殺人案件屢屢發生。念其也被惡麒麟所害,朕不再追究。幽州長史鄧逸志慮忠純,精幹得力,屢破大案,特擢其為幽州代刺史,配合狄仁傑,查明惡麒麟殺人案!”

註釋:

[1]即武則天。

[2]銅製的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