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堂·師說|“輶軒使者”汪啟明:今天的“四川方言”還保留有哪些古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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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徐語楊 攝影 陳光旭 實習生 苟春

古蜀語是華夏民族語中的一員,也是早期漢語最重要的分支。但在權威工具書中,卻沒有收入 “蜀語”一詞。那麼我們今日所講“四川方言”和古蜀語又是怎樣的關係?是否能單純將“四川方言”認為是古蜀語的延續呢?汪啟明教授對之有詳細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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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啟明

“四川方言”不等同於“古蜀語”

在學界曾存在這麼一個觀點:認為古蜀人或與羌人有關、或與三苗有關、或與彝人有關;古蜀人或為蜀地一支新的民族,或認為是 “華夏—黃帝族”的一支。經過文獻與考古成果的仔細對勘,汪啟明教授在《中上古蜀語考論》明確指出,夏蜀一體,禹生古羌,如無相反證據,《史記》《蜀王本紀》《華陽國志》的論斷可以成立; “夏”為華夏之核心,蜀夏文化成為華夏文化的源頭之一,蜀地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商代,蜀、商關係密切,從出土文獻可得確證,蜀人非少數民族,而是華夏族的一員,其語言也是華夏語的一支方言。

遠古時期,蜀地是多民族聚居區,古蜀人是蜀地的主體民族,蜀語也指這個主體民族的語言。先秦時期,蜀語是具備自身的特點、又與中原雅言有密切關係的一種地域方言,它與先秦時期的周語、秦語、楚語、宋魯語、吳越語一樣,是華夏通語即後來的漢語重要來源之一,也是漢語一支非常重要的地域方言。秦漢時期,蜀語甚至與秦語一道,成為漢語中地位較高的優勢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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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堂·師說|“輶軒使者”汪啟明:今天的“四川方言”還保留有哪些古蜀語?

《中上古蜀語考論》目錄(部分)

為了更清晰定位,在《中上古蜀語考論》中,確定了“蜀語”一詞始見魏晉葛洪《抱朴子·道意》,並界定“蜀語”“蜀方言”與“四川方言”的區別:把中上古時期的蜀地人(不含蜀地少數民族)語稱為“蜀語”,把宋元明時代蜀地人語稱為“蜀方言”,把清代以後的蜀地人語稱為“四川方言”。

《蜀王本紀》說:蜀左言,無文字。“左言”是什麼語言?汪啟明採用內證法,蒐集了古代“左言”“左語”的全部文獻用例,證明其並不特指少數民族語言或異族語言。他又把揚雄用“左”的用例全部找出來,發現並沒有野蠻、粗俗的意義。從字義看,古代“左”“右”無別,都有“助”義。“左言不是少數民族語言的稱謂,而是語音不正之謂,又主要是指蜀語的聲調與中原語音有別。所以‘左言’是古蜀人語言。”汪啟明談到。

“壩壩”“老子”“癆藥”

這些四川方言都來自於古蜀語

雖然從古蜀語到現在的四川方言,發生了很大變化,但根據語言底層理論,有些還是流傳到今天的四川方言中。即使今天的四川方言已經是一個混合的方言,但其底層還是古代的蜀語。

“去喝壩壩茶吧……” “耗子太猖狂了,我今天要去買點藥來癆!” “快點跑,天上在打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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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上古蜀語詞彙表(部分)

你知道嗎?像“壩”“癆”“白雨”這些方言詞,在中上古蜀語中也都能找得到。此外,與眼睛有關的很多動詞,比如“眨眼睛”的“眨”“瞠目結舌”的“瞠”“眯眼睛”的“眯”;一些自然現象類的詞語,比如 “煙雨濛濛”的“濛”“旋渦”“彩虹”的“虹”。人物稱謂,“地主”“夥計”“親家”“惡少”“僱工”等,見於張慎儀《蜀方言》,也能在古代的文獻中找到用例。還有一個“ ”字,早在揚雄時代就收入了《方言》一書,通行於“梁益之間”,許慎的《說文解字》也說是“益州鄙言”。這個詞今天還在用,是肉肥而吃多了、吃傷了、吃膩了的意思。換句話說,今天四川方言有些詞,上溯至中上古時期,那時的“四川人”就在講了。

李實在《蜀語》裡寫道,蜀人把平原叫作“壩”。疊詞有“壩壩”,合成詞有“院壩、河壩、壩子”,地名有“中壩”“北壩”“厚壩”等。這個意思從南北朝到近代,再到現代,沒有變化。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第一部楷書字典《玉篇·土部》中就曾記載說,“蜀人謂平川曰壩”。

隋代無名氏的詩《綿州巴歌》中,有“白雨”這個詞,意思是暴雨、雷雨。“‘白雨”是中上古時期的蜀語詞,唐代時成為文人慣用詞。杜甫曾在《寄柏學士林居》中寫道,“青山萬里靜散地,白雨一洗空垂羅。”李白《宿鰕湖》一詩曰:“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銀竹。”在現代四川方言中,尤其是綿陽一帶,“白雨”仍然流行。

今天不少四川人會掛在嘴邊的自稱“老子”,蜀地先人也早就在用了。《後漢書·韓康傳》中,就記錄了這個蜀語詞,其意為:對人自稱。南宋時期的陸游,曾經來到過四川,他在《老學庵筆記》的卷一中寫道:“予在南鄭,見西陲俚俗謂父為老子,雖年十七八,有子亦稱老子。”這就能證明,“‘老子’這個詞,在四川至少延續了1000多年。”汪啟明說。

汪啟明還特別提到一個古蜀語詞:癆(讀去聲)。它表達的意思為“毒”。“李實《蜀語》:‘以毒藥藥人曰癆。’今天川北方言有‘癆人’,如:“我的飯不癆人。”“我又沒有給你下癆藥。”“他喝癆藥死了。”汪啟明說,這個在四川獨有的說法,其實並不是原生詞,“這是蜀人從其他地方學來的,揚雄《方言》說是北燕朝鮮語,結果現在反倒在四川才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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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啟明

“豆逼”何解?

這其實是消失的古蜀語

當然,更多的古蜀語卻由於使用減少而消失,湮沒於歷史的塵埃中。

1500年前,古蜀語中有一個有趣的詞“豆逼”,不過,這可不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逗逼”。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顏氏家訓·勉學》中記載,“吾在益州,與數人同坐,初晴日晃,見地上小光,問左右:‘此是何物?’有一蜀賢就視,答雲:‘是豆逼耳。’相顧愕然,不知所謂,命取將來,乃小豆也。躬訪蜀士,呼粒為逼,時莫之解。”意思就是說,古代四川人把一粒豆子,叫做“豆逼”,而“逼”則跟“粒”一樣,是計數詞語。汪啟明說,“像這樣的古蜀詞語還有不少,比如,外公和外婆稱為‘波’,筆叫‘不律’,砂鍋叫‘土銼’,豆腐叫‘黎祁’,船叫‘紐扣’,我們平常吃的菌子以前叫‘鬥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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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上古蜀語詞彙表(部分)

汪啟明還提到了東漢《說文解字》中記載:“蜀人呼母曰姐”,就是說當時的四川人,把母親叫作“姐姐”。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語言的融合,今天在四川,母親是“媽媽”或單呼一個“媽”,姐姐才是“姐”。“不過,據查證,到目前,四川仍有少數地方稱母親為‘姐’,如廣元、廣漢、威遠、西昌等地,那是由於當地受到的外來衝擊不大,方能沿用至今。”

當然,要去完全還原古蜀語的原貌,已經不太可能。學者們所做的,只能是透過文獻,去考證哪些方言詞曾在古蜀語中使用,或者辨認出我們現在使用的詞彙裡有哪些是古代蜀人曾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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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建立一個貫通古今、囊括各地方誌方言的動態資料庫

在《中上古蜀語考論》附錄有一個“中上古蜀語詞彙表”,收入了根據揚雄的《方言》、杭世駿的《續方言》、張慎儀的《方言別錄》和李實的《蜀語》等文獻進行全面梳理而成的742個蜀語詞彙。哪些蜀語消失了,哪些蜀語流傳至今,一目瞭然。讀者可以清楚地看到中上古蜀語的消逝與傳承。汪啟明非常嚴謹,他提醒我們要清楚:確定了是古蜀語的詞,並不代表這個詞在歷史上一定沒有被其他地方使用,只是保證“根據有限的文獻材料查證,這個詞在古蜀使用過。”

作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專案“方誌中方言資料的整理、輯錄及數字化工程”的主持者,汪啟明說,他們正在對古今方誌所載漢語方言材料做全面輯錄和整理,完成一部涵蓋方言詞語、成語、諺語、方言讀音、口語用例、文獻佐證等在內的一部方言詞彙集。在此基礎上,透過現代技術手段,建立一個貫通古今、囊括各地方誌方言、具備逐詞查詢和多方面檢索功能的動態資料庫,將對所有公眾開放。讓海外的漢語學習者、研究者,語言政策的制訂者無翻檢之累,有筌蹄之功,“不勞戎馬高車,令人君坐帷幕之中,知絕遐異域之語”,為建設科學而完備的漢語史、漢語方言史,儲存歷代和現代漢語方言材料,為具有本土特色的漢語理論系統建設奠定基礎。

人物簡介

汪啟明,

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中文系博士生導師,四川省學術和技術帶頭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專案首席專家,巴蜀方言與文獻研究中心主任,中華傳統經典普及基地主任,天府文化研究院學術委員。獲第十八屆王力語言學獎一等獎,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國學成果獎;中國訓詁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音韻學研究會副會長、四川省語言學會副會長。汪啟明長期致力於漢語文獻方言學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專案“方誌中方言資料的整理、輯錄及數字化工程”。出版著作有《先秦兩漢齊語研究》《中上古蜀語考論》《漢小學文獻語言研究叢稿》《考據學論稿》《江口沉銀歷史文獻彙編(野史筆記卷)》《華陽國志系年考校》《華陽國志譯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