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山東某基層法院隨判決書給當事人附送上訴風險提示書，建議當事人儘量別上訴，因為上訴改判的機率很小，招致律師界的猛烈批評。其實，該法院用心是好的，上訴改判的機率確實很低，很多案件上訴，只是費錢費力，甚至還會增加煩惱、憤怒。
好多人不太瞭解，為什麼上訴改判率這麼低，而再審改判率就更低了？導致對法官多少有點誤解。其實
，法官在體制內也是小人物，受到方方面面的監督、約束，辦案時不可能隨心所欲，經常也有很多無奈。
一、不同審級法官的小心思
我曾任法官20多年，一審、二審、再審案件都辦過，辦不同審級的案件，雖然大心思一樣，都是司法為民、公正審理，但小心思是不同的。現不怕現醜，將我在不同層級法院辦理刑事案件的小心思說出來，你們看像不像。
（一）辦理一審案件時的小心思
我國刑事案件，偵查、起訴和審判的法定證明標準是一樣的，檢察機關起訴到法院的案件，都是經過公安機關認真偵查、檢察機關嚴格審查以後，經集體討論，甚至層層請示彙報後確定有罪才起訴的。既然檢察機關起訴了，原則上就不會有大問題，起碼絕大多數案件是不會有大問題的。這個時候法院如果提出無罪意見，不僅抹殺了公安檢察的功勞，也否定了他們的水平，他們就會質疑：用的是同一部法律，也是同樣的證明標準，我們都認為有罪，就你認為無罪，是你水平高，還是另有所圖？於是，我辦理一審案件的小心思就是：輕易別否定公安局檢察院的意見，更別否定監委紀委的意見，能定罪就定罪吧，不是還有二審嘛，得給二審找點事做，省得他們整天瞎指揮！反正判輕了有責任，而判重了原則上都不會追責，那基本上怎麼起訴就怎麼判吧。當然，也有極個別案件，由於錯的離譜，確實不應定罪，經充分溝通，檢察機關同意撤訴。說實話，我承辦的一審案件，沒有一件是全案宣告無罪的，這也是我平生最大的憾事！
（二）辦理二審案件時的小心思
我辦一審案件時，怎麼都想不到，二審法官比一審法官還精：改判得層層彙報、審批，而維持原判自己就可審批、簽發，既然維持原判這麼省心省力，那就能維持就維持原判吧！如果不幸碰到偵查機關透過刑訊逼供製造出來的假案，當時未能識別出來，匆忙維持原判了，那就只能自認倒黴了。但即使過後證明確實錯了，那也主要是一審和檢察、公安的責任，很少追究二審法官的責任。幸好，迄今為止，我辦的案件沒有鳴冤叫屈、舉報不止的。我二審改判無罪的案件只有一件，改判從輕減輕處罰的案件，雖然不多，但應該高於平均水平，這也是我現在引以自豪的地方。
（三）辦理再審案件時的小心思
我辦再審案件時怎麼想呢？更簡單：只要不是錯的離譜，就直接駁回申訴，並戲稱這是“保持裁判穩定、維護司法權威”！再審改判是極其慎重的，不僅要說服領導、層層通關，期間備受責問、質疑不說，還會得罪公安檢察、一審二審甚至黨委政府！我又不傻，何必幹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再審案件辦的少，全是駁回申訴。因此，現在對於那些敢於再審糾錯的法院法官，我都是極為敬佩的！我始終認為，一個法官一輩子能糾正一個錯案，就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以上說的都是一般案件，如果碰到媒體熱炒、全網關注，或者領導指示、上級交辦的案件，可以幫助化解或者部分承擔依法糾錯壓力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案件處於哪個階段，都會排除萬難、堅決改判，甚至該無罪就無罪，無懼任何壓力和風險。其實，這時已經是在陽光下審判，接受全民監督，反而沒有什麼壓力和風險了！
二、兩個對策
我把自己當不同審級法官時的小心思在朋友圈分享後，有檢察官回覆我：他當檢察官時大體也是這樣的小心思。
不可否認，經過法官員額制度改革、隊伍集中教育整頓後，現在法官的政治、業務素質大幅提升，跟我當時觀念較為老化、素質較為低下的情況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但是，人都有七情六慾，做任何事情都有利益訴求，現在高素質、精英型的員額法官辦案時仍有小心思，也是正常的。如何應對這些小心思，對管理者和當事人，我各提一個建議。
（一）當事人務必把工作做在前頭
之所以自貶形象、大膽透露我當法官時的小心思，就是想告訴當事人：不管什麼案件，也不管法院還是檢察院，越到後面，糾錯的阻力越大、難度越高，所以一定要把工作做在前頭，在第一道程式中，就應該格外重視、全力以赴，不要抱任何僥倖心理，要把所有可能的問題都解決掉。千萬要記住，在第一道程式中解決問題，是阻力最小、成本最低的！
近期不斷有人反映他的案件如何如何冤，問我怎樣才能上訴、申訴成功。今天統一回復：就刑事案件而言，絕大多數一審定罪的案件都是不冤的，或者是不那麼冤的，希望認清形勢、承認現實。對於確有較大冤屈的當事人，可以合法上訴、申訴，並希望他們能夠碰到特別正義、特別勇敢的法官或者領導。如果事與願違，一時沒有遇到好法官好領導，也不要著急，安心等待吧！上訴、申訴期間，莫問前程、多行善事，心裡煩躁難以平復時也可試試參禪打坐、燒香拜佛，儘快讓自己平靜下來。畢竟，只有活著活好，一切才有希望！
關於一審階段如果辯護，文章已經汗牛充棟，我也曾經湊熱鬧寫過一篇《法官量刑的思路和律師辯護的策略》
（二）管理者務必重視基層基礎工作
遊走四方多年，更加感悟到，管理者務必更加重視、真正重視基層基礎工作，把優秀人才配置到基層、把優惠政策落實到基層，切實為基層法官鬆綁、賦能，才能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鬆綁是指不該管的一定不要管，賦能是指該幫的一定要幫。上級法院，尤其是最高司法機關絕不能把主要精力花在辦案上，如果辦案過多，出現相互矛盾的兩個判例，下級法院就無所適從了，必將造成更大的混亂，不管上級法院如何努力“糾錯”，估計始終糾不完。因此，高階法院、最高法院的主要職能在於出臺指導規範、統一司法適用，並幫助基層法院解決各方面難題。
這方面的檔案講話很多，我就不多操心了，只友情提示兩點：一是法官逐級遴選真是個好東西，如果落實得好，上級法院的全部法官，包括擔任領導職務的法官，都從下級法院遴選，必能大力促進司法公正、提升司法權威。二是基層法官有機會一定要到上級法院任職。越是層級高的法院，視野越大、格局越高。這樣，從基層上來的法官，視野擴大、格局提高後，再來指導基層法官辦案，效果會出奇地好！
如果這些都做到了，當事人的矛盾糾紛在基層就解決了，就不會有基層法院給當事人提示上訴風險了。
為此，我下海後成立了調解中心，專門從事訴前調解業務，就是幫助法院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幫助當事人儘快實現公平正義。
作者：黃應生 2022年11月28日於廈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