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組詩）
作者：王以炎
。
一
大片的稻田呈現出不同的色塊
一定是一種雨露均霑的神秘區分
這一塊能追溯到洪荒
那一塊將長滿明天的高粱
彷彿是展開來細看的顱內
這一塊主管語言，那一塊負責情感
這一塊註定成為流年中的心病
記憶了與龍相處的時光
閃電與蛇的敏捷，生成了這些灰質
這些細碎如神經的田間小徑
帶來的飢餓無以名狀
走過去是荒年，走過來是點頭的稻穗
千年後依然一無所知卻又
似曾相識。我像燕子歸來
詢問稼穡之事
我象與自己的命運久別重逢
一定有一塊適合耕作一生
收穫一場滿頭的大雪
或者一個汪洋恣肆的海洋
不同的色塊組成大片的稻田
它養活詩歌、滄桑和巨浪，以及
我被巨浪一次次從谷底帶上峰巔
看到的遠方
。
二
彷彿解甲歸田
而上天賜予的是被這些花紙包裹的童年
糖果已經融化在身體裡
這些花紙永不退色
象大地上聚義的旗幟
等待遙遠的投奔
沒錯，我有百戰歸來的語言
更有一首成為國王的詩——
私訪這民間的疾苦，或者
看著朕打下的河山，說一些千年永固的話
但現在更象是解甲歸田一一
在這首詩裡，我做了濺了一身泥的農人
其實我，千年後依然喜愛這身份
象得天獨厚，
永不會收回成命
。
三
每一分鐘的時光
都應是充實一粒谷的時光
我是來到穗上的風
我是灌溉的水流愛著這領地
每一塊泥土我都仔細嗅過
每一個土窩裡都撒下過前世的種子
。
神靈俱在，虛無來到世上
除了坎坷還是坎坷
除了活著還是活著
除了稻田，性情多變的天空，它
沒有別的故鄉
。
四
靠近村莊的山，一定就是偉大
寓言和成語裡的狼，真的會
來到善良的村莊
不知何處流來的河流，我們擷取
一小段，彎成好看的形狀
如果裡面的魚，有一天飛出來
變成未曾見過的大鵬
一定會象城市一樣降臨
更多的事物，花一樣來到村莊，
與我們在農曆裡相逢
順時而生，彷彿愛情
在蠶食桑葉的聲音裡
我們就對幸福和時光有了
最初的認識
那是一種輕而華麗的絲綢
可以親手織造，卻象朝霞或者晚霞
。
五
對你陌生而熟悉的域內
最好的觀感就是
總有稻香撲面而來
一個寫詩者的最好風度就是保持靜默
他應該久居，卻又象新來的
靠天吃飯。一首詩永不能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甚至應該像荒地，被晾在一邊
一個寫詩者應該習慣被冷落
習慣指責乃至被遺忘
偶然會被人們記起來
邊緣人，允許抱怨，孤獨，絮絮叨叨
福分就是這麼個，勤勞總能領到
各自的一份哲學。
現在，無邊的田野敞開著
它是保護色，當然
更像我惜之如命的變色羽毛
。
六
父親種完最後一季水稻
放下補丁般的田野就走了
如今他成為田野的一部分卻又
區別出來：守望他平靜的家園
這件珍貴的遺物也成為神聖之物——
我必須讓它繼續生活
卻又不觸壞內心的莊嚴
因此，心心念念時我是耕牛
在字裡行間，犁開這
板結的語言
只有作為野牛時，我才會
反抗稻田
古老的農學講究順其自然
一個耕讀者，更是自然的一部分
滿眼的色彩有多少是感情色彩
感情色彩有多少是自己種植的
就象天氣和經驗，本地最靈驗的一句是
霧不散，就是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