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國七
小時候父母親在一座邊界的河邊小鎮開辦一間小雜貨店，生意兼顧本地與鄰國雙迴圈客戶群。白天一早開始就開始忙碌，一直要到最後一縷夕陽照到門框上，忙碌的時光才告一段落。大哥和我是家裡的主力軍，放學回家幫忙看店之餘，還要幫忙送貨，送到河邊渡河的小舢板，再目送舢板劃到鄰國的岸邊。送貨回來，剛好父親和小弟閒了下來，而母親忙著張羅晚餐了。盡是一樣的黃昏，一樣簡單的晚飯使勞累一天的家人聚在一起——米飯、煎魚、湯、生吃菜——永遠等我的一頓晚飯，總是要吃到很晚。
父親靠著背椅，我們拉著板凳面對桌子趕功課，母親忙著收拾清洗空碗空碟，再餵養幾隻散養的雞鴨。一家人各忙各的，外面天色漸漸黑了，屋裡那種泛黃的老式燈泡，聲音是是低沉而遙遠的。偶爾斷電，就點起蠟燭，一樣沒有說話，時間就在沉寂中掠過。
另一些黃昏，東海岸的常規雨季，夕陽幾乎在遠處集結，光暈卻被陰雲遮擋，因此沒有照到門框上。天又低又沉，季候雨還沒灑落，滿屋子的風。風逐漸大時，很大的樹枝和葉子總是飄過天空。同樣的風，把大門吹得一開一合，啪啪響著。頂門的木棍倒在地上了，一家子人忙著收拾東西，準時的晚餐是要拖延了。天就要黑漆下來了，收拾完東西，大家都在等開飯時間，有時因為有人還沒辦完自己負責的活，有時是送貨還沒回家。一直要等到家裡的成員都到齊了，才可以正經八百地開飯。有時以為一家人都在了，轉頭一看，又好像有一個沒回來。但是，沒有開口詢問，沒有及時回來的人，絕對會適時趕回來。
有一次我和大哥還往舢板裡裝貨，風嗚嗚地刮，颳起很大的樹枝和葉子，接連不斷地從面前飄過，心中急得不得了。但是，貨還沒裝完，一邊擔心下雨來不及裝完貨、來不及給貨物披上防水雨具，一邊擔心下雨了必須淋雨回家。風是雨的前奏，風不忘打氣，又不忘添亂。風，一路伴隨回家的路，幸好趕在下雨之前回到家裡。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我們都在，父母親還健在。都在與健在，我們就開始了等候。
很多年以後，讀書、工作、遷徙，一路的顛簸與輾轉，兄弟姐妹各自有自己的家，父母親陸續去往另一個世界，等待的物件已經替換了。
大哥在母親逝世以後，長時間沒有聯絡，聽說他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書，一家人已經移民到美國了。
姐姐還在老地方，但是這位講究經濟指標的婦女，就連跟我們也談生意與創收，換一句話，就是做我們的生意，接待我們算錢，就連我們辛苦累積的財富，也希望我們不在了，留給她的子女。與她的關係，我們講究距離是一番美意。
我在國外工作，買了一些產業，產業姐姐的兒女住著，偶爾回去，吃喝自己料理，就連睡覺，也只能睡大廳。
小弟仍舊單身，在緬甸創業，身邊伴著他的是緬甸人。有一次電話聊天時，他說：“家是沒有了，不知道會不會回去。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些黃昏了。”
原來我們的在一起，只是那段日子，日後能夠等候我們的，只是記憶裡各忙各的、那些靜寂無聲的、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黃昏。
作者簡介
李國七，原名亦是筆名，1962年4月28日出生於馬來西亞吉蘭丹，曾任海事工程師，現從事企業管理與頂層設計諮詢師。曾獲花蹤詩歌獎、馬來西亞馬來語國家文學獎、鄉親中篇小說獎、嘉應散文獎，以及中國主辦的小小說二等獎等文學獎。散文、小說與詩歌散見澳門澳門日報、香港刊物、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美國等刊物。多篇詩歌、散文及小說入選各種年度最好小說、散文與詩歌。出版中文《來自海上的訊息》散文集和馬來語《2002》詩集、《半島邊緣》詩集、《一個水手的寂寞》詩集、《失眠錄》短篇小說集、《愛與恨》長篇小說、《吉蘭丹來的男人》短篇小說集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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