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的白開水,輸給了彭磊的小碎嘴

馮小剛的白開水,輸給了彭磊的小碎嘴

電影院裡有人在啜泣,有人在沉默,還有人在咯咯地笑。

螢幕上放映的是馮小剛的新片《只有芸知道》,黃軒把楊採鈺的骨灰一把給灑進了大海里,當然不是楊採鈺真的骨灰,是她飾演的女主角羅芸的骨灰。

《只有芸知道》,指的就是女主角羅芸,沒看電影前我還有些恍惚,難道這是歌手許茹芸的傳記電影?眾所周知,許茹芸的成名曲是《如果雲知道》。你讀到這裡是不是已經產生了錯覺,馮小剛的新片是《如果芸知道》。

放心,你不是唯一一個,網上有很多新聞都寫錯了。

馮小剛的白開水,輸給了彭磊的小碎嘴

我就是帶著這樣一種戲謔的心態走進的電影院的,開始時候不斷地皺眉努嘴,覺得馮小剛也算是步了李安的後塵,《雙子殺手》有多麼“不”李安,《只有芸知道》就有多麼“不”馮小剛。好在我的太太早已習慣,穩坐釣魚臺,對我不理不睬。

然而,隨著故事的進行,我不由自主地被裹挾進一股巨大的情緒裡面去了,是愛情還是死亡,是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羅芸的骨灰被灑進大海的那一刻,我竟然繃不住大哭起來,哭出了聲音那種,說嚎啕大哭有點誇張,但也差不離了。

老實說,那一刻我真的有點難為情——馮小剛的電影居然把我搞哭了。

多麼俗不可耐的情節,多麼寡淡無味的故事,我的理性不斷怒斥自己,可是我越使勁地壓抑眼淚,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越想要從心裡噴薄欲出。

姜文曾批評過馮小剛,說電影得是紅酒,但馮小剛釀造的是葡萄汁,葡萄汁固然好喝,但終究不如紅酒的醇美。

姜文有資格說這些話,他一直都在努力地釀造紅酒,當然馮小剛後來也拍了《一九四二》,這瓶紅酒的醇美一點不亞於《鬼子來了》《讓子彈飛》。

不過,《只有芸知道》既不是紅酒,也不是葡萄汁兒,而是一杯白開水。

我曾喝下馮小剛的紅酒,也飲過他的葡萄汁,笑過、罵過、鬱悶過也被震撼過,但從未哭過。如今我喝下了這杯寡淡無味的白開水,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馮小剛的白開水,輸給了彭磊的小碎嘴

樂隊的夏天演唱會成都站在五糧液演藝中心舉行,現場一萬多人像真的喝了五糧液一樣興奮,當然不是喝到不省人事那種,是有點微醺、卻也清醒,正好藉此機會發洩一下的那種。

新褲子壓軸出場,這五糧液也喝得差不多見了瓶底,觀眾正在瘋狂的邊緣不斷地吶喊,諸如“彭磊牛逼”,“彭磊我愛你”。

彭磊是新褲子樂隊的創作核心,也是今年夏天甚囂塵上的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裡最炙手可熱的明星。只是這些突如其來的讚譽和人氣,與其說是彭磊表演了多麼動人心絃的音樂,不如說是他在臺上那絮絮叨叨的小碎嘴,說著半真半假的插科打諢,全身上下無不透露著一股聰明勁兒。

倘若真要論及音樂的部分,讓新褲子破圈大紅的《生活因你而火熱》《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兩首歌,正是彭磊在第一期節目裡吐槽的“土搖”:歌詞要長,像小學生作文那麼長,不斷重複簡單的和絃,在副歌部分踩失真,然後嘶吼。

我很想問問彭磊,你在節目裡有沒有人格分裂,審美為何前後截然不同?

客觀地說,這兩首歌的歌詞寫得不賴,但也不過如此,遠遠不及盤尼西林在《雨夜曼徹斯特》裡營造的朦朧夢境和刺蝟在《生之響往》裡敘述的孤獨場景。

然而,它們是如此地

恰到好處

,既有點知識分子的反思,也有點中產階級的傷感,但也不會太多,太多了就成了《雨夜曼徹斯特》和《生之響往》了。

恰到好處在這裡是個貶義詞

,是洞察人心、玩弄人性的奇巧淫技,彭磊可能是那個舞臺上最聰明的人了,沒有之一。他知道哪句話說出來能讓我們捧腹大笑,然後有些悵然若失,但很快就成為過眼雲煙,畢竟戲謔能瓦解一切嚴肅的意義。

在《Everybody is Here Now》慘敗之後,彭磊很快知道了觀眾想要什麼,他像網際網路公司的產品經理,深刻洞察了這些自命不凡的觀眾——那些人喜歡的就是土搖,但他們希望被認為是有品位的人——所以彭磊投餵給他們的是經過精心打扮的土搖,既取悅了他們的耳朵,又滿足了他們的自負。

雖然我心中的那個彭磊一定是在舞臺上扭著小屁股和張薔一起跳迪斯科的文藝中年,但這只不過是我自私自利的一廂情願罷了,彭磊並不想一直活在地下里。

馮小剛的白開水,輸給了彭磊的小碎嘴

曾在電影市場上呼風喚雨的馮小剛在步入花甲之年後遞給了觀眾一杯白開水,然後被嘲笑為江郎才盡;曾在音樂地下苦苦掙扎的彭磊終於藉著插科打諢和高階土搖走到了地上,如今也算是風頭正勁。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彭磊正在用馮小剛以前最擅長的方法論來攫取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迎合市場的大眾口味,用戲謔來瓦解一切嚴肅的意義,在創作之外活躍於大眾媒介之上,用或是無心插柳或是精心打造的“人設”來博取大眾的關注。

這樣的方法論本來無可厚非,但彭磊是一個藝術家啊!馮小剛可以這樣做,因為馮小剛從來就不是一個藝術家。

就像張亞東說的那樣,彭磊是一個藝術家,他完全配得上現在的赫赫聲名,甚至應該得到更多。只是他獲得這些認可的方式,讓人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這不是彭磊的錯,是我們社會的錯。

馮小剛和彭磊的現狀,不啻為當代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在審美上,無關乎美,重要的是感官的刺激,電影情節一定要險象環生、讓人大呼過癮,音樂和絃一定要簡單重複、彷彿魔音入腦。

抖音、今日頭條和聳人聽聞的微信文章不斷踐踏著我們的審美品味,讓我們在手指不斷地滑動之中失去了凝視的能力。就像吃多了味精的舌頭,再也嘗不出白開水裡那微妙的甜味。

《只有芸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出類拔萃的電影,但作為一杯白開水,它有其無可替代的審美價值。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童話般純潔無瑕的愛情夢想,但很少有人能夠得償所願,大多數人在婚姻的桎梏、家庭的重負和社會的奴役之下苟延殘喘,終其一生都沒有品嚐過愛情的真正滋味。

《麥田的守望者》作者Salinger對愛情的闡述深得我心:“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電影是造夢,這個夢可以是姜文《讓子彈飛》那樣的波譎雲詭,可以是馮小剛《一九四二》那樣的叩擊靈魂,也可以是《只有芸知道》這樣的返璞歸真。

在《樂隊的夏天》裡,海龜先生的李紅旗有一段這樣的演講,表達了和《只有芸知道》差不多的審美品位:

也許在某一天你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跟我一樣,覺得自己變得很懦弱,變得很虛偽、很油膩的時候,我覺得那個時候應該要開始再看點童話了。我希望大家願意承受身體上面的痛苦,願意承受工作上的不幸,但是一定要保守自己最純真的那顆心。靈魂的自由是第一自由。

李紅旗

希望我們還能擁有品嚐一杯白開水滋味的味蕾,希望我們還能擁有一個被童話故事感動的靈魂。

本文來自「良好生活」,請在微信內搜尋“良好生活”,閱讀更多作品。

「良好生活」的概念來自於古希臘哲學,亞里士多德提出的「eudaimonia」;

我們以人文的視角反思商業世界,反對消費主義對審美的踐踏,反抗資本力量對人性的異化;

我們鼓勵你洞明自己的天性,遵循自己的天性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