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鶴唳,書生捲入政治鬥爭,註定悲劇一場?

可憐天下父母,惟願兒女有才,有才之後再出人頭地,全家都跟著風光風光,這是人之常情。

但個人感覺是,也別太有才,才多了一是可能傲慢,二是藏在骨頭裡的書生呆氣可能會誤了自己,甚至誤傷了整個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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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晉朝有一位大才子,論起他的才來,連當時工於詩賦的大文豪張華都佩服得眼冒金星。南朝梁時期的鍾嶸在他所著《詩品》中,用“潘江陸海”來形容,這裡所說的“潘”當然是大名鼎鼎才色雙絕的潘安,他的才情如滔滔江水,但比起後邊那位姓“陸”的來似乎還弱點,那位才華如洋洋海水一樣的大才子必然就是陸機了。

簡單交代一下陸機的出身和背景:陸家,江東名門望族,爺爺乃是孫吳丞相陸遜,曾經放了一把大火,燒得劉備魂飛魄散;父親陸抗也是孫吳後期長城,官拜大司馬。陸機聲如洪鐘,少有奇才,文章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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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

雖然身長七尺,才高八斗,奈何生逢亂世。

公元280年,西晉大兵壓境,當時陸抗已經過逝,陸機擔任的是個牙門將,大概就是個偏將、副將之類。陸家兄弟幾個各率所部保家衛國,大哥陸晏和二哥陸景都力戰而死,因寡不敵眾,陸機兵敗,末代皇帝孫皓出降,東吳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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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陸機兄弟三人回到祖屋隱居,那裡叫華亭。(1700餘年之後這裡竟然變成了大上海的松江區,造化弄人不?)

“退居舊裡,閉門勤學,積有十年”。其實這十年他們生活的最優遊自在的一段時間。學習之餘,徜徉山水,看群鶴翩翩,聽鶴唳聲聲,恍若仙境。他們吟詩作賦,縱情於九峰三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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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之時,陸機剛剛二十歲,這個年齡本不適合隱居,先輩曾經叱吒風雲,現在的自己又是滿腹經綸,難道就在這鄉野之間等待生命慢慢枯萎?難道陸家這樣世家大族的榮光就在書卷裡消磨殆盡?

心中有一股不平之氣在盤旋升騰,最後化為北上都城洛陽一展抱負的衝動。

陸機陸雲初到東都順風順水,當時的大名士、太常張華對他們非常推崇,說:“伐吳之役,利獲二俊。”熱情推薦給當時的名門,陸氏兄弟一時聲名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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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機進入官場,沒有敏銳的洞察力,連最起碼的識人之術也不具備,他就是憑著一股子書生意氣,那麼一往無前的衝上去了。

起步是應太傅楊駿的徵召,當個祭酒,祭酒不管喝酒的事兒,是個學官,是國子學或國子監的主管。楊駿此人雖然是東漢太尉楊震之後,又是晉武帝司馬炎的老丈人,但他可沒有祖上的人品和學品,大權獨攬,執政嚴酷,又結黨營私,剛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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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駿

第二年,宮廷裡突然發生了黑吃黑的火併,晉惠帝皇后賈南風搞了個政變,無情誅殺楊駿一黨。

陸機這麼個芝麻粒小官,椅子都沒坐熱乎,當然也輪不到人家收拾他,但他馬上意識到賈家才是實力派,於是轉投到賈皇后外甥賈謐門下。當時有個著名的朋友圈,叫“金谷二十四友”,陸機也參與其中,還被任了個著作郎,負責編修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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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人走了眼,第二次又差點閃了腰。陸機經常遊走於權貴門第,某天突然看到了螳螂後面的黃雀,趙王司馬倫蓄勢待發,準備突襲賈氏一黨。陸機關鍵時候倒戈,參與誅殺賈謐的行動,這次倒是把準了脈,因功被賜爵關中侯。

為了謀求進步之階,三次改換門庭,還何談一個讀書人視若生命的“節”字?

後漢呂布因為三次反水而被蔑稱為“三姓家奴”,此時的陸機也被許多人鄙視,說他“好遊權門”,故“以進趣獲譏”,但他一個從被滅的吳國來的蠻子,縱然有才華也被許多北方人看不起,為了爭口氣,他確實有點不擇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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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深度捲入“八王之亂”。

他新投的這位主子趙王司馬倫心很大,居然有篡位的想法還付諸實施了。他逼迫晉惠帝退位,擅自稱了帝,年號建始。可惜這個“建始”,也就剛開了個“始”,掌握雄兵的地方實力派當然不認他,“黃雀”的後面還有“獵人”,三王——齊王司馬冏、河間王司馬顒、成都王司馬穎又轟轟烈烈起兵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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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倫

一番窩裡鬥之後,司馬倫被逼著喝下了金屑苦酒,正式駕崩歇菜,陸機也被拿獲交付廷尉治罪。司馬冏懷疑他參與起草了給加司馬倫九錫和逼惠帝禪位的詔書,準備連他一塊殺了,幸虧成都王司馬穎從中斡旋,陸機僥倖逃過一劫。

當時與陸機交好的江南名士顧榮、戴淵等人都覺得他不是玩政治的料,看人幾乎沒個準,勸他急流勇退,撤回江南避禍,陸機覺得自己一腔抱負還沒施展,還有大把建功立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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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陸機的詩裡已經很明白地表達了他在京城這個大染缸裡不服水土:

“辭家遠行遊。悠悠三千里。

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

自己穿的素色衣服都染成黑的了,他也曾想過“願假歸鴻翼,翻飛浙江汜。”像大雁一樣飛回到江南故鄉去,但是,明明還有機會可以一博,為什麼要白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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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穎

陸機分析天下形勢,認為成都王司馬穎對自己有知遇加活命之恩,此人又能禮賢下士,將來使晉室興隆者必司馬穎也,於是又委身於他。司馬穎對他也不錯,讓他參大將軍軍事,任平原內史,這就是後世人稱陸機為“陸平原”的出處。

此後,成都王司馬穎與河間王顒又起兵征討長沙王,陸機此番受了重用,被任命為為前將軍,前鋒都督。司馬穎還向陸機許諾,只要拿下洛陽,就起用他輔理朝政並進爵為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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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機躊躇滿志,似乎恢復祖輩的榮光就是這一步之遙了。

奈何老天並不幫忙,倒有陸機曾經得罪的不少人如盧志之流幫倒忙,再加上司馬穎的部下大將多是北方人,從心裡不服陸機的指揮。有個將軍竟然敢當面頂撞他:“貉奴(北人對南人的蔑稱)能作都督嗎?”

雙方在鹿苑交戰,因為將帥離心,陸機軍大敗,赴七里澗而死計程車兵如同積薪,澗水為此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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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志等人藉機內外勾結,讒言誣陷,司馬穎終於下了決心要誅殺陸機。

303年冬,一個平常的清晨,陸機剛從軍帳中出來,即被人扣押。

隨後,他脫下戎裝換上一身白衣登上刑臺領死,鬼頭刀落下之前,他仰天而嘆:“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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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告別這個動盪而且濁惡的世界之前,他想到了“好隨雲鶴隱天涯”的華亭,那個本可以安身立命,詩意棲居的地方,懷戀與悔恨在這短短一句中說得淋漓盡致。

隨後,兩個兒子陸蔚、陸夏及兩個兄弟陸雲、陸耽也相繼遇害。

陸機行刑之日,記載稱大霧彌合,大風折樹,平地積雪厚逾一尺,有人認為這是為彰顯陸氏之冤。

四十三歲的才子本想匡時濟世,可惜連自己的腦袋也保不住,如果能安守田園,將留下多少錦繡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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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後,唐太宗李世民親自為陸機寫下史論“百代文宗,一人而已”,還認為他具備“廊廟蘊才,瑚璉標器”,可惜,陸機一生也不曾遇上像太宗一樣善識英才的明主。

近人蔡東藩認為陸機死得不冤:“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誰令彼甘心事逆,自蹈死地?”

李白在他的《行路難》中也感嘆:“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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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機如此雄才可惜連自保的能力也沒有,李斯如果知道自己悲慘的結局能不早早抽身而退嗎?

李白寫別人是很明白的,但其中字字都有不平之意,說明他也並沒有看開放下。

李白只是以自己的經歷再次證明,不管你才有多高,以文人的理想化氣質參與政治,註定是一場悲劇。

人常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陸機死後一百年後的陶淵明突然醒悟,掛冠而去,他用盡全力,終於過上了平凡的生活。

華亭鶴唳,書生捲入政治鬥爭,註定悲劇一場?

南國春草年年綠,華亭鶴唳聲聲苦。塵網中一誤再誤,可憐人魂歸何處?

四句感言,遙祭陸機陸雲兄弟。

參考文獻:《晉書》《資治通鑑》《三國志》《兩晉南北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