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市民自發為遇難者獻花。攝影：蔡星卓
記者 | 白帆
編輯 | 翟瑞民
2021年7月26日，是“7·20鄭州地鐵事故”的第七天，也被當地人稱為“頭七”。在這一天，曾經被全網尋找的失聯人員沙濤，最終確認遇難。
當晚，沙濤妻子潘蓉發微博，正式宣告這一訊息，“我找到他了，在殯儀館裡。他躺在冷凍櫃裡，寫著無名氏。外形早已不是那個英俊的小夥子……”
由於鄭州地鐵方面尚未做出相關安排，沙濤的家人至今也不清楚應該如何處理善後事宜，更不清楚當時地下隧道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找到他了，在殯儀館裡”
等待了7天，沙濤的家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辨認遺體，仍然是一件艱難的事。
7月26日上午，沙濤的家屬再次來到了位於鄭州市黃河路和沙口路交叉口的地鐵5號線沙口站C口，經過一番艱難的交涉，相關工作人員告知家屬可以去殯儀館見到沙濤的遺體。
鄭州已經持續放晴兩三天了，驕陽帶著悶熱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潘蓉，也在不斷尋找丈夫的過程中，一度氣喘，沙濤的堂妹小心翼翼地安撫著嫂子的情緒。
潘蓉表示，早在7月22日，自己已經做好了見不到沙濤的準備，如今只希望能早日讓沙濤“回家”，她也就安心了。這不僅是潘蓉的想法，也是沙濤家人的願望。
當天中午，經歷了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沙濤家屬一行終於來到位於南五環以外的鄭州殯儀館。由於需要溝通各種細節，一行人又繼續等待了半個多小時，才最終見到遺體。
潘蓉7月26日晚間發的微博。
原本以為透過髮型、身高、痣等體貌特徵細節，能夠很快作出辨別，但潘蓉進去之後，發現遺體因為泡水腫脹，身體細節已不好辨認，而且衣服也被剪掉了，衣貌特徵也無法提供參考。最終，透過DNA比對以及法醫的證明和詳細說明，沙濤家人才敢確認殯儀館的那組編號所對應的身份，就是此前尋覓多日的沙濤。
但潘蓉至今也並不清楚，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哪天被搜救出來的。
據當時媒體報道，7月24日，鄭州地鐵5號線搜救出一具遇難者屍體，但由於屍體卡在隧道中，因此救援人員先拍了照片讓失聯者家屬辨認，之後等水退去一些再進行救援。
沙濤的家屬進行辨認時，看到那具龐大的軀體，實在與體格偏瘦的沙濤不符合。而如今在殯儀館看到的情景令潘蓉不得不回想，難道7月24日發現的那具遺體，真的是沙濤嗎？
“我不會回不去了吧”
7月20日早上，潘蓉先於沙濤幾分鐘離開了家，由於鄭州最近一直下雨，二人都選擇了坐地鐵上班，潘蓉坐上了五號線的外環地鐵，沙濤則坐上了內環的地鐵。臨別之際，沙濤還叮嚀她路上要小心，要慢一點。
潘蓉表示，自己之前通常是開車上班，但那一天的雨，大到已經無法看清前路，坐地鐵成了他們以為的最安全的方式。
聊天截圖顯示，7月20日下午5點左右，由於鄭州暴雨越下越大，潘蓉叮囑沙濤早點回家，“再下下去，真是不好說。”由於還處在哺乳期，潘蓉中午有相對較長的時間回家照顧近10個月大的孩子，因此在下午暴雨急驟的情況下就沒有再去單位上班。
沙濤也在微信中迴應稱，“嗯，我這就準備回。”隨後沙濤從中央商務區站坐上了回家的地鐵，如果沒有意外，他將會在月季園站下車
17點33分，沙濤給在家等候的妻子發來了訊息，“一直臨時停車，我不會回不去了吧。”
17點55分，沙濤和潘蓉通了最後一次電話，叮囑妻子報警。
18點00分，沙濤發來了地鐵進水的圖片……
18點12分，潘蓉在微信中回覆說，“車上人多嗎？好歹也得讓人下車能改別的方法回家啊。”
18點22分，沙濤最後一次回覆，“外面還下大嗎”
從此之後，沙濤便再也沒有迴應。
與沙濤失去聯絡後，潘蓉一直給丈夫發微信，希望他儘快回家。
潘蓉感覺到事情不妙，拿起電話一遍遍撥打，但由於當天報警電話太多，她一直打不進去，直到20日晚間的7點08分，報警電話終於打通了，警方表示各分局的人員已經全部出動，並建議潘蓉撥打119消防報警電話。
按捺不住焦急的潘蓉匆匆出了門，想去附近的月季園地鐵站找找。但當潘蓉到達地鐵口時，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想要乘坐地鐵回家的市民，而此時月季園地鐵站的兩個地鐵口已經全部關閉。
一位穿著黑色制服的地鐵工作人員對潘蓉表示，地鐵裡的人員全部都已疏散。
報警電話也打了，也獲知了地鐵乘客被全部疏散的訊息，焦急的潘蓉只能回家靜靜等待。但是，沙濤一直沒有回家。此時，關於鄭州地鐵5號線進水的影片，已在網路上不斷傳播。
23點27分，潘蓉在微信中說，“希望你平安歸來，我現在坐客廳裡等你回家，妞已經睡了，我手有點抖，我好害怕啊，你快回來吧，回個信兒也好啊”。
沙濤最終也沒有回來。
“你聽到了嗎？聽到了你拍一拍”
潘蓉和其他家屬依舊不理解，為何鄭州地鐵在7月20日晚間匆匆關閉了地鐵站的入口，卻沒有確定隧道里面是否還有乘客？又為何之後兩日內遲遲不進行地下搜救？當時的隧道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沙濤1米8的高個兒，為何沒能在當天救援人員趕到的時候獲救？
7月21日上午一大早，在鄭州道路積水嚴重的情況下，沙濤親屬兵分多路前往鄭州市各大醫院尋找沙濤的蹤跡。門診部、重症監護室、住院部等任何有可能的科室，甚至醫院的太平間、殯儀館，他們都一遍一遍地詢問。但，依舊無果。
7月22日下午，在鄭州市各大醫院尋找一遍後毫無頭緒的家屬們，只能將重點轉向地鐵隧道。“該找的都找了，然後我們想他們可能還沒有搜救上來。他可能只是在那兒上不來，還有希望。”潘蓉說道。
按照地鐵五號線出事的時間來算，到7月22日晚間，救援的黃金72小時已經過去三分之二。
在這一天的15點06分，鄭州地鐵透過官方微博釋出訊息稱，5號線一列車因特大暴雨被困區間，500餘名乘客獲救，12人不幸罹難。
由於沒有遇難乘客名單，家屬們當時無從知曉這12人的具體身份。他們不停地找地鐵公司溝通，要求再次展開救援。但地鐵方面表示，現在隧道中積水很深，可能有漏電、塌方等危險情況，無法下去進行搜救。
後來，在家屬的要求下，地鐵方面終於允許警方帶著家屬進入隧道，但他們無法深入，只能在高處觀察水面的情況。沙濤的堂妹對著漫長又黑暗的隧道大喊：“哥哥，你聽到了嗎？聽到了你拍一拍。”
警方也在不斷督促地鐵公司展開救援。鄭州地鐵方面最終回覆稱，要先把地鐵隧道中的水抽乾淨再行施救。
然而，這個過程又是一波三折。找抽水泵、找電纜等前期鋪墊工作，又消耗了幾乎半天的時間。一直到7月23日凌晨5點左右，位於沙口站C口的抽水機正式開始啟動抽水。
7月24日，抽水工作還在繼續。攝影：白帆
期間在7月23日凌晨零點23分，潘蓉再次聯絡了消防支隊的警官，並向其提供了一則關於沙濤的身份資訊和衣著特徵。但消防警官當時表示，並未聽聞地鐵方面稱還有人沒被救上來。
潘蓉等失聯者的家屬，還去了鄭州地鐵集團總部交涉。沙濤親屬提供的影片材料中，一名鄭州地鐵集團的工作人員表示，“已經公佈的12個遇難者的名單，已經報到我們這裡來了，受傷人員名單也公佈了，現在就是，已經確定遇難資訊的我們這邊來溝通善後。”他說，所有失聯人員的資訊，他們並不掌握。
“願天堂沒有水患”
沙濤身高181cm，體重145斤，身穿白色體恤黑色短褲，黑色涼鞋……這些資訊，一直成為數日內潘蓉尋夫的重要資訊，也傳遍了網路。
但很少人知道的是，沙濤還是一個“女兒奴”。
沙濤是一名金融工作者，每天的工作節奏十分快，但在工作間隙經常會給潘蓉發來微信，“俺妞在幹嘛呢”“反正我覺得俺妞哭都可萌”“她叫爸爸咋這麼可愛”“爸爸賺錢給她花”……回到家後，沙濤也會迅速洗手，趕緊抱一抱女兒。
潘蓉說，孩子剛會喊爸爸，但平時喊爸爸的次數比喊媽媽還多，“不知道孩子心中是否有感應，最近這幾天喊爸爸更頻繁了。”7月24日，潘蓉還給沙濤發了微信說：“女兒這兩天一直爸爸爸爸，喊你呢。”
在沙濤父親眼裡，兒子是家中的頂樑柱，也是特別優秀的孩子。“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面對無法辨認的遺體，面對尚未清晰的遇難經歷，沙濤的父親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直到7月27日，鄭州市防汛抗旱指揮部通報，鄭州地鐵5號線“7·20事件”共發現14名遇難者。遇難者名單顯示，沙濤的名字也在其中。
鄭州市官方還表示，事件發生後，當地立即成立善後處置領導小組，對14名遇難者，第一時間完成身份確認，並及時通知家屬，做好慰問安撫工作，將在與遇難者家屬充分溝通的基礎上，以人為本、依法依規，全面做好各項善後工作。
鄭州市民自發為遇難者獻花。攝影：蔡星卓
7月26日，在河南鄭州地鐵5號線的沙口路站站前，可見人們從各地送來的鮮花，以悼念遇難者。鮮花的卡片上寫道，“天會藍，雨會晴，你們定會找到回家的路。”還有的卡片寫道：“願天堂沒有水患，願逝者安息。”
再過幾天，就是沙濤的34歲生日。
（應受訪者要求，潘蓉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