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學東漸|徐光啟,幾何覺悟

不是戲說,也不是研究,僅僅是蜻蜓點水,記住一個歷史很牛的名字而已。用4個月時間,從秦漢到建國,轉述歷史老師觀點,讀寫40個歷史人物故事,給自己漲點知識。期待和你一起學歷史。

今天請到的嘉賓,依然是楚漢時期天下第一謀士,張良先生。

我問,若是寫本明朝人物傳記,您推薦我寫誰?

他說,肯定是張居。

我問,推薦理由是什麼?

他說,粉絲最多。在歷史圈有這麼一個說法:十個明粉,四個張居正粉,有套書就叫《張居正》,分上中下,也獲了茅盾文學獎。作者熊召政是愛張居正的,覺得這麼優秀的男人咋可能不吸引身邊女人呢?太后先是女人後是太后,對不?熊召政對張居正是叔叔對侄子的視角:這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品學兼優,長的又帥,大姑娘小寡婦都往他身上湊!最愛張居正的作者是朱東潤,他寫了一本《張居正大傳》,朱東潤對張居正的視角則是父親對兒子:我娃做什麼都是對的,如果他做錯了一定是不得已的。寫張居正的還有一個人叫樊樹志,他則是鄰居視角:張文明他家兒子從小心眼多,長大當了官兒,乾的事可黑心了。唉!有什麼意思呢,我寧可希望娃人品好,平平安安就行。

我問,張居正改革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

他說,他的粉絲認為是成功的,從當時來看,效果算是立竿見影,不管是人事、財政還是軍事都達到了很好的效果,延續了明朝的壽命。

我問,張居正改革的核心是什麼?

他說,一是節流,二是開源。節流就是給大明瘦身,對幹部實行考成制,考成不是考勤,是讓每位官員列年度計劃,年底考核,完成不了就下崗。這一項改革,無論是范仲淹還是王安石,都幹過。開源就是增加稅收,因為大明越來越胖,財政越來越緊張,甚至入不敷出了。怎麼增加收入?張居正創造了一套鞭法,所謂“一條鞭”,應該寫為“一條編”,當時苛捐雜稅種類繁多,而且以實物徵收為主,張居正的鞭法就是變複雜為簡單,每家每戶也不用交公糧了,也不服徭役了,直接算個簡單賬,根據人口與田畝計算出每戶每年交多少兩銀子。

我說,在過去的朝代裡,貌似沒有白銀作為貨幣的習慣。

他說,是的,甚至明朝有兩百年是禁止金銀交易的。明初,金屬礦產緊缺,朱元璋學習宋元,開始印製紙幣——-大明寶鈔,大明寶鈔有課本那麼大,是世界上迄今票幅面最大的紙幣。發行紙幣本來是好事,攜帶輕便,交易快捷,但紙幣的背後要有真金白銀做錨定才可以,可朱元璋根本沒搞準備金,並且規定寶鈔可以兌換金銀銅錢,但金銀銅錢不可回兌寶鈔,等於用紙幣從百姓手中套走了真金白銀,再加上印製無節制,寶鈔氾濫成災,引起了嚴重的通貨膨脹,貨幣自然被動迴歸更“保值”的白銀。張居正的一條鞭改革,既依賴於白銀貨幣化的基本完成,又促進了白銀真正成為主流貨幣,與世界接軌。

我說,那何來開源?

他說,準確的講,不叫開源,而是疏通下水道。過去稅賦種類繁多,民間避稅成風:人頭稅?少上戶口;土地稅?少報畝數,全國近半數土地被隱藏了,而明朝稅收又高度依賴農業。所以,張居正決定清查土地和人口,重新恢復稅收秩序。張居正改革能讓政府收入大幅度增加的根源是他讓部分已經不納稅的土地和人口重新納稅,擴大了稅基。

我說,應該也算財政收入的極限了。

他說,還有空間,例如對江南的商業進行收稅,例如針對富人進行收稅,但是這屬於改革禁區,很容易踩到既得利益者階層的底線,誰敢朝他們開刀?他們就敢讓誰下臺。

我問,那當大明王朝再缺錢的時候怎麼辦?

他說,找軟柿子捏,針對農民加稅。當農民被壓的喘不過氣時,聲稱“闖王來了不納糧”的李自成自然成了全民救世主,每起義一座州縣,明朝便損失一州縣的稅基,明軍打了敗仗需要更大的投入才能翻盤,於是明朝越來越少的稅基所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進入惡性迴圈,崩盤了。

我問,張居正改革阻力大不大?

他說,相比王安石,幾乎是零阻力。因為張居正是獨裁模式,他一人掌握所有大權,萬曆皇帝是他的學生,他一瞪眼萬曆皇帝嚇的都要尿褲子,朝中大臣更不用說了,所以他的改革才能勢如破竹。

我問,獨裁最怕什麼?

他說,怕言論自由,所以必須關閉評論區。當時各地都有書院,可以理解為今天的大學,可是老師講課時,講著講著就講到了當下政治生態,不由自主的就批判起了張居正,畢竟他是改革派,人的天性是不喜歡改革的,喜歡躺平。妄議改革的人足夠多就會動搖改革根基,所以張居正下令關閉所有書院,很多人以為張居正關閉書院是因為學院傳播王陽明心法,非也,主要目的就是堵嘴。

我問,張居正改革跟王安石變法有什麼不同點?

他說,張居正是光桿司令,幾乎是一人在戰鬥,他死了,他的改革也就死了。而王安石是形成了一個黨派,王安石在不在位都不影響變法的推行,王安石死後多年,新舊兩黨還在交替執政,從這個角度而言,王安石更勝一籌。

我問,張居正為什麼不培養接班人呢?

他說,太過專權,事無鉅細,統統自己處理,誰都信不過,不想放權,長此以往,到了年老時呢?又感嘆朝中無人能幫他。理論上,皇帝就是他最好的接班人,可是呢,皇帝讓張居正傷著了,對政治沒半點興趣,三十年不上朝,不僅僅不上朝,彷彿是自閉症患者,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萬事不理。

我問,怎麼傷的?

他說,他太想把萬曆皇帝栽培成堯舜之君,為萬曆皇帝定下了日常生活的規則:九歲小皇帝每月只用九天上朝聽政,其餘時間,則去文華殿上課學習,結果適得其反,這娃在被扼殺了所有童趣之後,連起碼的同情心也沒有了,等亦師亦父的張居正死了,他還掘了張居正的墳,鞭了張居正的屍。

我說,起了叛逆心。

他說,皇帝的叛逆期好像比一般人來的更兇猛和漫長,類似的情況還出現在羅馬皇帝康茂德身上,他爹奧勒留給他安排了十七個老師,其中八個教哲學,結果康茂德厭學,只喜歡角鬥士。

我問,萬曆皇帝小的時候怕張居正,長大了,為什麼不把權力拿回來?

我說,你家裡養了兩隻狗,一隻是成年的哈巴狗,一隻是剛滿月的藏獒,哈巴狗總是欺負小藏獒,等藏獒長大了,它依然害怕這隻哈巴狗。經歷、性格等多方面因素決定了,萬曆皇帝很難在張居正面前硬起來,張居正也一直把他當孩子看待。張居正若是讓皇帝逐步走向臺前,自己退到幕後,將手中的權力歸還給皇帝,改革的壽命或許會更長,明朝的壽命可能會更長。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當明朝成了糠心的蘿蔔時,被顛覆也是一種進步,是先進對落後的取代,是高效對臃腫的取代。

我問,清軍與明軍作戰時,武器是否全面碾壓?

他說,之前我跟你提過一嘴,明朝滅亡有個客觀因素,就是明朝在接受世界先進軍事體系的過程中沒有周邊民族快,既包括先進的武器裝備又包括科學的作戰模式。明朝雖然號稱萬國朝拜,但是經濟、科技交流基本是空白的,因為有海禁。

我問,絲綢之路呢?

他說,明朝時期絲綢之路幾乎是荒廢的。一是沿途有不少蒙古部落,不太平,維穩成本太高,而大明的軍事戰略以守為主。二是明朝重心是農業,不重視貿易。三是明朝發展重心在北京、南京,太靠東,絲綢之路屬於西大門,這就如同你住小區東半區,那麼就很少走西大門。

我問,張居正知不知道改革的關鍵是科技與生產的大發展?

他說,當時的明朝太閉塞,幾乎不知道外面發生著什麼,張居正也是有想象力天花板的,他不知道除了土地之外還能從哪摳到錢。明朝什麼時候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是傳教士們偷渡到中國以後,給中國人打開了一扇扇窗戶。

我問,為什麼要偷渡?

他說,海禁。

我問,咱聊點小話題,你說作為我們這種個人、家庭,要不要學習張居正做一下精簡最佳化呢?

他說,在高速發展的大環境下,你追求的精緻、完美主義,在更高維的格局面前,一文不值,這個更高維是用高收入、高發展來不斷打破原有框架和天花板,而精簡最佳化呢?則是加固框架與天花板。有位企業家說過這麼一句話:精緻的文藝不是浪漫,粗糙的宏大才是浪漫。

我說,明朝只知道摁著地種,不知道去轉變思維,去發展更高價值的領域。明朝犯這樣的錯誤咱是可以理解的,絲綢之路斷了,海禁了,明朝幾乎就是一個世界孤島。那作為了解世界變化的清軍,他們入關後,為什麼不轉變思路呢?

他說,清軍屬遊牧部落制民族,當時中原大地在他們眼裡已經是全世界最強大最偉大的帝國了,他們當時對國家發展方向、政治體制建設這種的,心態可能類似於福山的那本書的名字——文明的終結,就是想不出要怎麼進化,認為中國已經是社會進化的頂峰了,沒必要再改革再創新了。這就如同你從農村搬進了縣城的二手房裡,裝修早就過時了,而在你眼裡,這已經是超級豪華、超級現代、超級前衛的裝修了,不需要再重新裝了。

我問,第一個到中國的傳教士是誰?

他說,沙勿略,被稱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傳教士,也是耶穌會創始人之一。明初,天主教在世界各地開花,包括我們的鄰居印度、日本,可就是進不了中國,教皇就把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給了沙勿略,這哥們登陸了離廣東很近的上川島,然後聯絡蛇頭準備偷渡過來,就在這期間,染了瘧疾,死了。

我問,這些傳教士,到中國來傳教,會採取什麼套路?

他說,擒賊先擒王,最核心的套路就是看看怎麼能見到皇帝,若是皇帝都信天主教了,自然就遍地開花了。

我問,誰是第一個敲開故宮門的傳教士呢?

他說,利瑪竇。

我問,他用什麼辦法敲開的?

他說,他知道皇帝喜歡被朝貢,以這個理由被允許進宮的。他是這麼想的,既然送一次禮,就送個革命性的,新鮮的。送什麼呢?當時宮中是採取銅壺滴漏來計時,而利瑪竇呢?直接送了兩座自鳴鐘,瞬間顛覆了滿朝文武,哇,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先進的玩意?關鍵是這玩意需要定期維修保養,於是皇帝任命利瑪竇為鐘錶維護人,可以自由出入宮中,還有薪水。

我問,皇帝見過他嗎?

他說,萬曆皇帝是宅男,不可能見他的,但是也好奇,這洋鬼子到底長什麼樣?就讓畫師給畫出來,拿給自己看,到死,萬曆皇帝也沒見過利瑪竇。

我問,他還帶來了什麼寶貝?

他說,一張世界地圖,對明朝上下的震撼,差不多相當於今天外星人在我們面前展開了銀河地圖,此時的中國人才知道,哇,原來地球是圓的,還有美洲大陸、澳洲大陸的存在。但是呢,大家對這個地圖不是很滿意。

我問,為什麼不滿意?

他說,大家無法接受中國處於世界東方的事實,於是利瑪竇遵照萬曆皇帝的吩咐重新繪製一張大地圖,為了迎合中國人“天圓地方”和“天朝上國”的觀念,利瑪竇把子午線向左移動170度,使中國正好出現在地圖的中央,這種調整被後來中國出版的世界地圖沿用至今。

我問,地圖對大家最大的衝擊是什麼?

他說,天下成了地球,從面到體,其實,地球一詞就是利瑪竇創造的。

我問,這張地圖叫什麼?我去搜來看看。

他說,《坤輿萬國全圖》。

我問,明朝人對利瑪竇帶來的見識衝擊,是接受還是否定?

他說,假設,你穿越到解放初期,跟人們講網際網路,講手機,他們會不會把你當精神病人看待?但是,總有嗅覺敏銳之人,當時就有個人非常認可利瑪竇,甚至膜拜的五體投地,此人就是“我國睜眼看世界第一人”徐光啟。

我問,徐光啟是幹什麼的?

他說,先不說他是幹什麼的,徐家彙知道不?

我說,知道,上海的中心區域。

他說,徐家彙的“徐家”就是他家,徐光啟的墓地在這裡,其子孫聚居於此,並逐漸繁衍開來,“徐家彙”的地名便由此而來。

我說,真會選地方。

他說,他本身是上海人,落葉歸根而已!利瑪竇來中國的目的是傳教,結果呢?中國人對他的傳教沒興趣,對他的見識有興趣,特別是他的鐵粉徐光啟,開始了跟班式的學習,透過利瑪竇去了解歐洲先進的點點滴滴,包括曆法、數學、物理……徐光啟的想法是藉助西方科學興盛國家。

我問,那要不要搞個投名狀?

他說,徐光啟,信了耶穌。

我問,西方傳教士,他們怎麼學中文呢?口語好學,讀寫怎麼解決?

他說,他們對漢字進行注音,這形成了最早的漢字拉丁化,漢語拼音也就是這麼來的。傳教士的到來,使我們很多落後的方面開始與世界接軌,例如我們說的農曆,明朝之前的農曆不怎麼準,傳教士帶來了先進的天文曆法,就可以對我們的農曆進行最佳化,我們今天用的農曆,就是歷代傳教士幫忙校正的。

我問,這些傳教士怎麼呈現自己的天文地理呢?

他說,笨蛋,有書呀!徐光啟是學霸,一看就懂了,越看越不能自拔,他立刻向皇帝提議,以數學為根本,展開氣象、水利、軍事等分科,讓專業的人去指導專業的事,差不多相當於成立明朝的中科院,並且將這些科學學科納入科舉考試範疇,倘若皇帝接納了他這個建議,也許明朝會像文藝復興後的西方,由一個封建王朝轉型為現代國家,只是,歷史沒法假設,萬曆皇帝對這些事沒興趣。

我問,遇到一些比較好的書,徐光啟會不會給與翻譯?

他說,會的,徐光啟在數學領域是奠基人一般的存在,利瑪竇送過他一本歐幾里得的著作《幾何原本》,這本書可謂是現代數學之基礎,於是倆人聯手翻譯成了中文,一直到今天,我們熟悉的三角形,點線面,直角,銳角、鈍角、平行線等幾何詞彙,都是在這一次合作中由徐光啟翻譯出來的。

我說,若是萬曆皇帝有徐光啟這個覺悟,那還了得?

他說,沒辦法,歷史就是誤會的集合。利瑪竇這種人就是現實版的穿越,從先進到落後的穿越,在中國人的認知體系上打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

(轉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