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一棵槐樹殺人,這癖好亙古未聞

為一棵槐樹殺人,這癖好亙古未聞

喬志峰

玩物喪志,自古亦然。如果是普通人沉迷玩物,往往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甚至搞得業敗家散;而如果是大人物,一旦對某些東西成癮難以自拔,後果就嚴重了,不止是個人和家庭深受其害了。歷史上,這方面的負面例子數不勝數。

(配圖是我的書法習作,請教正!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一一杭州靈隱寺聯。)

春秋時齊國國君齊景公,幼年繼承哥哥的君位,在位長達58年,算是歷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的國君之一。一開始,他能夠勤勉政務,任用晏嬰、穰苴、弦張等賢臣良將,還算有些作為。可等到國家穩定、國力漸強,他便“腐化變質”,耽於享樂,聲色犬馬,日漸驕奢淫逸,直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論語·季氏篇》中載:“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口碑差到這般程度,可見這貨絕非什麼賢君聖主。

齊景公有個愛好,那是相當獨特。他最喜歡的,不是絕色美女,也不是奇珍異寶,而是對一棵槐樹情有獨鍾。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心理,或許屬於“戀物癖”吧。為了保護心愛的槐樹,他專門派兵守護,還懸掛一個警示牌:“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冒犯槐樹的人要追究刑責,傷害槐樹的人要處死。為一棵槐樹殺人,這癖好亙古未聞。草菅人命,莫過於此。

有個叫衍的倒黴蛋兒,一天喝醉了酒,傷害到了槐樹。齊景公大怒:“這是第一個違反我的法令的人,不可輕饒!”派人將衍捉拿歸案,就要砍頭為自己的槐樹“報仇”。衍傷害槐樹,是不滿國君“重樹輕人”而故意為之,還是酒後發昏的無意識舉動,旁人無從得知。但無論如何,傷到一棵樹,也罪不至死吧?

衍有個女兒,名字叫婧,聞聽此事大驚失色,趕緊跑到國相晏子家,求見晏子。或許是擔心晏子身居相位、日理萬機,不會見她一個普通民女吧,她高調宣稱“賤妾不勝其欲,願得備數於下”,也就是以身相許的意思。

晏子當時年紀已然不輕,垂垂老矣,聽了下人的通報,笑著說:“我長得像個老色鬼嗎?為什麼我都老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妙齡女子來投奔我?不用問元芳怎麼看,我就知道這事兒另有緣故啊。”於是揮手讓手下請婧進來。

婧進了門,晏子遠遠望見她,就自言自語道:“奇怪啊,看起來這女子心中有深深的憂慮,不知所為何事?”

見面之後,晏子出言相詢,女子答道:“我的父親衍,很榮幸成為強大齊國的百姓,他為此感到非常自豪。他發現最近陰陽不調、風雨不順,影響了莊稼的生長,所以祭祀求告山水之神,為國祈福。沒想到因此喝多了,不勝酒力,觸犯了國君的命令,按律當死。

但小女子聽說,賢君聖主治理國家,不能減少老百姓的利益、加重對老百姓的刑法,不能以個人好惡而損害公法,不能為六畜而傷民人,不能為野草而傷禾苗。

想當年,宋景公的時候,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而卜之曰:‘應當以人來祭祀上天。’宋景公說:‘我之所以求雨,就是為了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如果真的需要用活人來祭祀,那就讓我來吧。’話未說完,天降大雨,千里之內,再無旱災。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國君能夠順天慈民啊。

現在,我們的國君喜愛槐樹,傷害槐樹的人定為死罪,這合理嗎?假如僅僅因為槐樹的緣故殺掉我的父親,就會讓我成為孤兒。我擔心這樣做,會損害執政之法、影響國君的聲譽啊。其他國家知道了,都會嘲笑國君愛樹而賤人,這怎麼可以呢。”

晏子聽了,惕然而悟。第二天早朝,晏子向齊景公進言道:“我聽說,窮民財力謂之暴;崇玩好,威嚴令謂之逆;刑殺不正,謂之賊。這三者,都是治理國家的大禍害。”

然後,晏子毫不留情地指出:“國君窮民財力,以美飲食之具,繁鐘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威嚴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刑殺不正,賊民之深者也。”

在歷史上,晏子堪稱一代語言大師,說話以委婉見長,尤其是勸諫國君,很少有這麼直接的。但這次,晏子卻痛斥其非,並且沒有就事論事,而是從槐樹事件引申開來,直指齊景公“暴”(殘暴)、“逆”(逆民心)、“賊”(殘害百姓)的嚴重問題,幾乎是指著鼻子罵了。由此可見,晏子對槐樹的事情是真生氣了,沒給國君留一點面子。

被晏子一通痛斥,齊景公汗出如漿,低頭認錯:“寡人恭敬地聽從您的教誨。”晏子走後,齊景公立即下令,撤走守護槐樹計程車兵,將警示牌子摘除,廢止了針對槐樹的法令,釋放了傷害槐樹的囚犯(也就是婧的父親衍)。

最起碼在這件事情上,齊景公做到了“虛心納諫、聞過即改”。封建君主多荒唐糊塗、剛愎自用,但有時也會表現出謙和、明智的一面。或許正因為如此,齊景公在位58年,國內還算穩定,沒有出現大亂。至於他死後諸子爭位,那就是後話了。

特別令人欽佩的,是晏子的正派和剛直。妙齡女子“送上門來”,他沒有洋洋得意,自戀地認為自己多麼有魅力,而是清醒地知道,這只是對方為了引起自己關注的一種方式。得知“因槐傷人”的荒唐事後,他怒髮衝冠,廟堂之上當面痛斥國君,那份正氣凜然、剛正不阿,千年之後思之,依然讓人神往心折。

還有那位成功救了父親性命的婧,雖女流之輩、年紀輕輕,卻勇敢聰慧,不畏強暴。尤其值得讚賞的是,她說話辦事很講究方式方法,懂得迂迴曲折之道,絕不莽撞。

為了讓晏子願意見自己,她“以色相誘”,雖顯得有幾分庸俗、狡黠,卻也是無奈之舉,無傷大雅。見到晏子,她沒有哭鬧跪求,而是大講道理,引經據典,言之有據。由此可以推知,她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禮教,當時還沒有成為加諸於所有女性身上的枷鎖。

婧最聰明的舉動,是沒有直接找齊景公理論,而是“曲線救父”,先是去求晏子。這說明,她至少非常清楚兩點,一是晏子為人正直,願意為民做主,值得信賴;二是晏子身份地位高、分量重,具有向國君進諫的資格,並且他的意見能夠引起國君的重視。由晏子出面,比她這個“人微言輕”的小女子赤膊上陣,效果要好得多。

有膽有識,懂得審時度勢、因勢利導,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能事半功倍。當然,這也得遇到肯聽取意見的人,否則,任你舌燦蓮花,也無異於對牛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