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女真崛起反明的秘密,全藏在明末遼東一頭牛的價格裡?

建州女真崛起反明的秘密,全藏在明末遼東一頭牛的價格裡?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明憶

字數:4125,閱讀時間:約8分鐘

編者按:在很多人眼裡,明朝和後金的戰爭,畫風是牛氣哄哄的大明,突然之間一戰被一群林子裡漁獵部落民一頓暴捶,之後不僅丟掉了一個省份,甚至為了對付這夥漁獵部落民建立的國家,還把國家的半條命搭上。那麼問題來了,努爾哈赤所率領的建州女真只是一群森林裡,過著遊牧生活的落後野蠻人嗎?那他們又是憑什麼,能讓大明王朝在自己經營了二百餘年的遼東折戟沉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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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金軍隊

一說到漁獵民族,很多人受到韓國影視和刻板印象的影響,會想當然地把明代的建州女真,想象成類似北哨兵島和亞馬遜雨林深處的土著民那樣,和當地的生態食物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雖然在明代的永寧寺碑上,的確記載有 “

況其地不生五穀,不產布帛,畜養惟狗……或以捕魚為業,食肉而衣皮”,但明朝當時設立的奴兒干都司,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大的地理概念。而且翻開明朝和朝鮮的記載,就會發現建州女真的社會結構和生產方式,從明初一直到後金政權建立,所產生的巨大變化,完全能稱得上一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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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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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馬市

不過不同於蒙古人這種比較正牌的遊牧民族,建州女真的飼養的馬匹數量較少。比如在成化年間,被當作明-朝鮮聯軍犁庭掃穴的目標之一的建州女真首領李滿住,他下轄的一個部落便是“

率三十餘戶居焉,常養馬十二匹”。

這些數量非常有限的馬匹,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並非是為了放牧畜群,而是用來給獵人或採集者,能在更大範圍內尋找獵物的坐騎。因而在明代《遼東志》中,對女真人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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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只是維持這種遊獵的生產方式,那麼建州女真對於臨近的明朝和朝鮮威脅,頂多只能像18、19世紀的大平原印第安人一樣,只會對西部定居的美國移民會帶來生命威脅,但遠不足以對整個社會帶來毀滅性的打擊。然而隨著建州女真的經濟生產開始發生改變,地區力量的天平也開始出現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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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建州女真社會發展的最大變數,那就是農業和商業的發展。在農耕方面的發展,早期建州女真的農業生產,主要是依賴從明朝和朝鮮邊境劫掠來的百姓,將他們作為部落首領所有的 “耕田阿哈(即農業奴隸)”,專門為部落首領進行農業生產。

再由部落首領則用“耕田阿哈”們生產的農產品,作為手下“諸申(女真百姓)”聽從他調遣的基礎酬勞,這也就形成了《建州聞見錄》中:“

奴婢耕作,以輸其主,軍卒但礪刀劍,無事於農畝者”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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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掠明朝和朝鮮邊境的女真人

建州女真這種損人利己的經濟模式,自然是求錘得錘。隨著成化犁庭的發生,建州女真的歷史也開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不過在明朝對建州女真打出暴擊後,如何能永久性地消除女真的劫掠,便成了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對此,明朝開出的藥方,是開始嘗試扶持建州女真的農耕經濟,透過提供大量生產工具、牲畜、種子,希望女真人自己餵飽自己,不再會因缺乏物資而外出劫掠。這一行為如果單純從經濟學上來看,似乎能夠做到邏輯自洽,但理論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隨著建州的女真人口大幅度提高,農業卻因為受制於明清小冰河期的氣候影響,即使當時的建州已經是“

兩岸大野,率皆耕墾,農人與牛,佈散於野”,但到了努爾哈赤時期,農耕的產量依舊是“奴雖強而糧不繼,勢不得不取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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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裡似乎就出現了一個悖論,一般農業地區的人口,基本是和該地區的農業產出相關,那麼為何建州女真會出現超越農業產量的人口增長呢?答案是商業。從明代永樂年間開始,遼東地區便開放了與建州的馬市。

到宣德年間,更是放寬了交易的商品型別。建州地區的獸皮、藥材、山貨等各種物資,都被允許作為貿易的物件。同時貿易的參與者,也不再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首領和明朝政府,民間百姓也被允許進行市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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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馬市逐漸演變成單純的貿易口岸

除了自由度的提高,遼東馬市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除了最早在永樂年間開放的開原,到天順年間又開放撫順,而到萬曆年間,乾脆一口氣 “

神廟初,復拓寬奠六堡”。之後隨著朝鮮之役後,遼東人參貿易的火熱,大量白銀透過遼東湧入建州。貿易量的不斷增加,帶來的是建州地區商品經濟畸形的繁榮。

除了人口方面的超越農業生產力的增加,到了明代中後期,隨著大量白銀湧入明朝,在與明朝的貿易中,大量白銀也湧入建州。但受限建州女真有限的生產力,白銀所導致的通貨膨脹,甚至比明朝更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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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經濟的繁榮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

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努爾哈赤在建立後金之前,為了加強對統治下女真諸申的控制,禁止諸申私自前往朝鮮貿易和採挖人參。根據《建州圖錄》的記載,在一次懲治諸申董海老一行私自越境到朝鮮採挖人參。作為懲罰,努爾哈赤開出的罰單便是“

罰牛一頭或銀十八兩”。

如果只看這個罰單的開價似乎還沒感到離譜的話,那麼再來看同一時期,明朝的物價。在萬曆年間的《明會典》中,記載當時官府採購一隻牛的價格是6兩。換言之,在建州地區,能和一頭牛等價的十八兩銀子,在明朝的北京完全可以購買三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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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價虛高也反映出建州地區農業生產的牲畜本身並不富裕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雖然明朝和朝鮮一直都認為開放馬市的行為,是安撫建州夷民的舉措,但實際上,在生產力無法跟上人口和市場需求的畸形商品經濟繁榮下,建州女真對於擁有農業生產技術的生產奴隸,需求量反倒大大增加。

到努爾哈赤統一建州之前,建州地區一個成年奴隸的價格,已經高達“

牛馬二十餘頭或牛馬十七頭,衣七領”。而且商品經濟本身,還讓建州女真能夠支撐起專門從事劫掠人口的職業化掠奪者。《李朝實錄》中就記載有:“不事農業,以作賊為事,所虜人馬,轉賣深處,以生為利”的女真掠奴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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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化的女真掠奴者為明朝和朝鮮邊境帶來了更大的威脅

更重要的是,雖然經濟發展處於畸形的狀態,但是商品經濟的繁榮、有限的農耕經濟發展,依然讓建州女真開始進入了封建社會。即使在努爾哈赤統合建州各部之前,在建州的各個部族已經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城寨。

在明朝和朝鮮的記載中,各個女真部族首領所控制的,也從遊獵的“部”,變為了定居的“寨”。而到了努爾哈赤時期,他的根據地,經營了三代人的赫圖阿拉,僅內城規模就有“

以木石雜築,高可數丈,闊可容數三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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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女真的城寨在規模和功能上類似俄國17、18世紀在西伯利亞地區的城鎮

不過一個尷尬問題是,不僅只是建州女真的農業發展受到了自然條件的限制,明朝遼東的農業發展也同樣因為自然環境的影響而處於滯後狀態。從明洪武年間控制遼東之後,遼東地區長期都需要來膠遼東海道,從山東地區運送糧食和布匹來供給遼東軍民的日常生活。

在明朝遼東自己都要靠別人養活的情況下,能夠透過遼東貿易到建州的糧食、布匹本身就非常有限。而隨著明代中後期遼東人口的不斷流失,尤其是萬曆朝鮮之役和之後的礦監太監高淮亂遼,讓遼東的人口和正常的農業生產都遭受了極大破壞,以至“

少壯強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在這一情況下,遼東地區維持穩定的對建州貿易,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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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遼東的社會危機也影響到了建州的生產生活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明朝和建州女真之間的關係,開始從不尷不尬地維持著表面的和睦,開始變得劍拔弩張。畢竟商業貿易的繁榮,是當時維持建州穩定最大的基礎條件。同時,隨著努爾哈赤完成了對建州女真的統一,建州女真實際上也在進行著社會轉型。

隨著努爾哈赤對封建等級秩序的構建,以及大量來自明朝遼東和朝鮮邊境的逃難百姓前來,建州女真中廣大的“諸申”,政治地位開始下降,並且生產生活開始受到所屬貝勒的嚴格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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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對女真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這些集權措施,雖然對於提升政權實力非常有效,但對民間生產控制的增強,必然導致民間商品經濟活力和產能的下降。在建州女真依舊非常依賴商業貿易的情況下,能否獲得足夠的糧食、布匹,就成了維持政權存續與否的關鍵。

而為了這一目標,努爾哈赤將掠奪來的明朝和朝鮮百姓,統一編為專門用以農業生產的“養人”,同時調集諸申進行大規模農墾。然而正如前文所說,雖然《清太祖武皇帝實錄》中,吹噓此時已經建州“

穀物豐足,糧庫充裕”,但實際情況則是努爾哈赤自述的“我國向無積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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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侵遼東之前,努爾哈赤就已經面臨巨大的糧食供給問題

在這一情況下,努爾哈赤政權的唯一出路,就只有向南獲得更加適宜耕種的土地。實際上早在努爾哈赤和明朝翻臉之前,努爾哈赤就已經開始謀求明朝遼東的土地。在薩爾滸之戰前,努爾哈赤就已經派人進入明朝遼東境內,在無主荒地進行墾荒種地。而注意到建州女真異動的遼東邊軍,也針對建州女真對其農田進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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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和女真的衝突在薩爾滸之戰前,從邊境劫掠轉變為了生產資料的爭奪

最後,如果從明朝的角度來看,針對遼東戰爭,總能有無數的理由來總結明朝的失敗。但如果從後金的角度來分析,那就只有一個非常純粹的原因,那就是這場戰爭是有關建州女真政權的生死存量爭奪。所以明末的遼東地區,實際上面臨著“兩個只能活一個”的無解狀態。

參考資料

《明代遼東邊疆研究》張士尊

《明代東北》李建才

《明代奴兒干都司及其衛所研究》楊暘

《有關滿足入關前社會性質的幾個問題》姜相順

《滿族入關前生活方式變化的歷史思考》馬涉湘

《邊地視野下的遼東女真》奇文瑛

《明清之際遼東佟氏先世考辯》楊海瑛

《明廷針對女真擄掠漢人現象的政策及其演變(1423-1479)》邱子晉 陳力

《清朝前紀》孟森

《中國東北與東北亞古代交通史》王綿厚

《明代登遼海道淺析》劉俊勇 王露

《明萬曆年間北京的物價和工資》高壽仙

《軍糧供需與明清遼東戰爭(1618-1642)》朱鴻

《明代遼東馬市探析》李良紅

《建州聞見錄》李民

《遼東志》任洛

《全遼志》李輔

《三朝遼事實錄》王在晉

《李朝實錄》

《明實錄》

《明史》

《清史稿》

《清實錄》

《滿文老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