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自閉症青年成“社牛”:正式就業,主動認乾爹,約同事聚會

最近,59歲的竇一欣開始練習鋼筆畫。他在微信上把自己畫好的作品拍照發給阿萌,阿萌很快回復“乾爹,你的作品有創意,以後咱們一起畫。”

阿萌今年30歲,是一名自閉症青年。他做過電子元件焊接,醫院檔案整理員,現在他在北京的一家酒店西點房中做烘焙師傅。

近15年來,土生土長的北京男人竇一欣一直在和自閉症群體打交道。創辦康復訓練中心,建立服務成人自閉症群體的社群,發起以自閉症為主題的公益行動“孤獨行走”……

雖然許多工作沒達到竇一欣的設想,但他認識了很多自閉症夥伴。他說,“他們永遠用善良對待你,他們在教我怎麼去做人。”

阿萌,就是這群自閉症孩子中和竇一欣最要好的一個。以下,是竇一欣的自述。

文/竇一欣

生活是最好的老師

阿萌明白了錢是什麼

兩週前,我去阿萌工作的酒店給他送靠枕。

阿萌在酒店西點房這份工作很辛苦,每天不到7點出門,來回通勤將近3個小時,晚上7點左右才能到家。中午我怕他太辛苦,經常囑咐他多休息。

現階段,阿萌每個月收入3000元左右。每次阿萌來找我,他會帶兩盒自己做的點心,然後用自己工資給我買只燒雞。

上次來我家時候我們吃的餃子。我在一旁做菜,阿萌在我身後包餃子。吃完飯,他打他的遊戲,我看會兒書,說話不多,但雙方都感覺特別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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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在包餃子

我和阿萌認識11年了。雖然不是父子,但我們之間的感情勝似父子,在交往方式上我們像朋友。週末時,他會叫我去他家裡玩,或者他來我家裡玩。

從外表上看,阿萌完全不像一個自閉症孩子。這11年來,我看到了阿萌身上的改變,也看到他和他父母付出的很多努力。

這些改變中,不僅有阿萌在情緒、社交上的變化,他還開始慢慢地意識到金錢是什麼。這讓我為他融入社會多了許多信心。

2012年,我和阿萌一起“孤獨行走”時,阿萌靠畫畫賺了不少錢。那時我問他,“你有這些錢想做什麼?”阿萌大聲地告訴我,“我想在三亞給爸媽買個大房子!”

那時候的他對於錢能幹什麼還有點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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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在處理蝦線

如今10年過去了,阿萌不再把買大房子掛在嘴上,他開始認真地承擔家裡的瑣碎支出,包攬水電費,去菜場買菜,買豆腐,買家人愛吃的羊肉片……

阿萌媽媽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培養阿萌金錢觀念的機會,阿萌在一筆筆這樣的小支出中逐漸明白了錢的意義。

我經常和許多家長說,讓孩子們承擔家務可以幫助孩子們培養價值感。因為作為自閉症人士,他在集體環境中很難體現出價值感。在社會中缺少獲得價值感的地方,那麼我們就要在家培養他這個價值。

前一秒叫我竇總

後一秒叫我乾爹

2012年,我發起了“孤獨行走”,和阿萌用了5個月從漠河走到了三亞。

阿萌給我的感覺就是特別親。我看他哪裡都可愛,哪裡都好。

我仔細想為什麼阿萌會給我這種印象,是因為阿萌很安靜,走到哪裡都非常有禮貌。見了面,話不多,打個招呼,看起來特老實,但又不會失去機靈勁。

對於自閉症孩子來說,基本的社交禮儀和規則意識是他們融入社會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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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和我在孤獨行走路上

從小,阿萌媽媽就非常注重培養阿萌的禮儀和規則意識。從筷子要怎麼拿,手指要拿到哪裡,到見面怎麼和人打招呼,阿萌媽媽都事無鉅細地教導他。

我和阿萌剛認識時,阿萌和他媽媽都叫我“竇總”。2012年,我們走到湖南後,我倆去一個小店買水。老闆看我們倆的樣子,問我,“這是你兒子呀?”還沒等我回答,阿萌就說是。

從此以後,我們倆的關係就成了父子關係。

阿萌情緒問題不多。

我們行走路上,他有過幾次情緒。一次阿萌想抽菸,我不讓他抽,他在一旁嗷嗷叫,還摔碎了一個碗。後來這種情況很少出現。

剛和阿萌一起“孤獨行走”時,我對大齡自閉症群體還不是特別熟悉。

我總想著阿萌出現問題時,我幫他解決問題,這樣就不會添麻煩。但後來我發現一昧幫阿萌解決問題只會減少他鍛鍊的機會。

我們在機場安檢時,工作人員問阿萌揹包裡面的六角扳手是什麼,阿萌突然很大聲和工作人員說,“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我胡亂地幫阿萌把東西收拾好,然後幫阿萌和工作人員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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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和我下棋

現在看來,我應該更多信任阿萌,讓他自己處理自己的問題。

如今阿萌在遇到不明白的狀況時,他還是比平常人處理得慢一些,但他可以自己處理好。即便處理不好,他也會和家長或老師求助。

截止到今年,我的“孤獨行走”已經走過了四次。

家長們老覺得我們孩子有這個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

可是在我行走這個過程中,幾乎他們什麼都行。搭帳篷,找旅館,買水買食物,沒有孩子完全做不到這些事情。

我和阿萌之間相互成就

經北京市孤獨症兒童康復協會介紹,2017年底,阿萌入職了一所中美合資醫院,他簽了3年合同,作為整理員在檔案室工作。

剛去的時候,大家特別寵著阿萌。他身上的萌勁和憨勁很招人喜歡。

初來乍到,大家還能接納他一些奇怪的行為,他工作也非常適應。但時間一長,一兩年過去了,大家沒有一開始的新鮮感後,就不會像最初那樣寵著捧著阿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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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在醫院工作

2020年初,阿萌壓力特別大。作為自閉症人士,阿萌喜歡重複規律的工作。每當他正在工作,同事讓他順手幫忙時,阿萌就感覺很不舒服。

普通人可能覺得沒什麼,隨手幫忙拿個檔案而已。但對阿萌來說,這種臨時工作打亂了他所有的工作秩序。

一次兩次還好,阿萌可以忍著。但時間長了,阿萌不知道怎麼排解情緒。

那時候,阿萌鬧了幾次脾氣。情緒激烈的時候,他會大喊大叫,還有一次,把椅子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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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和同事交流

我和阿萌媽媽聊天,阿萌媽媽也很心疼他,壓力也很大。她也曾想過讓阿萌離開這份工作,但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機會,阿萌媽媽實在不忍心放棄。

就這樣,阿萌幹滿了3年。合同到期,醫院沒有繼續和阿萌簽約,阿萌媽媽也沒有和醫院爭取。

那段日子,我也能感受到阿萌壓力很大。他不會排解情緒,阿萌媽媽就帶他出去玩。

阿萌喜歡滑板車,一騎就是幾十公里。他媽媽就騎個腳踏車在後面跟著。有一次,很久沒騎滑板車的阿萌,從西三旗騎到了房山。阿萌媽媽就一路跟著他,穿越了整個北京城。

北京大大小小所有的博物館,阿萌媽媽都帶他去過。好多我沒聽說過的電話博物館,火車博物館……阿萌都打卡過許多次。

在和阿萌相處的過程中,他的真誠、善良、認真不斷地打動我。說到做到,這一絕大多數普通人都難以做到的行為準則,在阿萌身上一直閃閃發光。

想給阿萌找老婆

但我怕對方把錢騙走了

這些年,我和阿萌在一起特舒服。

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很開心能見證他的這些改變。

最近一次我們見面後,阿萌拿著自己的計劃表,告訴我,“乾爹,我這兩週都安排好了,下下週末你再來我家。”

可我一想到他的未來就有些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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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萌彈鋼琴,我在跳舞

阿萌19歲時,就和我說過想找一個漂亮老婆。這些年,我一直能感受到他很喜歡女孩子。我也想幫他找個老婆,我還託了電視臺裡的朋友去問。

但一想到組建家庭,我還有些猶豫。有家長看著兩個人還好一些,萬一對方騙阿萌,把錢卷跑了怎麼辦?

除了婚戀,我還有些擔心阿萌的工作適應。

雖然他現在適應得很好,但阿萌還是缺少遇到困難時調節心理的方法。

我和許多家長說過,“當孩子工作以後,你的關注點就不是在他的技能上了,而是在他工作的心理調節上。我們普通人在工作中一定會有情緒,自閉症孩子也會。普通人可以罵罵老闆,發洩以下,但他們很難表達出來。”

阿萌和無數自閉症孩子的就業其實只是一個起點。自閉症孩子就業並不等於皆大歡喜,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

編輯| 柚柚 噹噹 主編|秦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