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在《鹿鼎記》中怎樣為康熙花式洗地|文史宴

中國古代有近五百個帝王,多數人認為康熙帝是其中很突出的一個。

《清史稿·聖祖紀》的末尾誇讚了康熙帝的功業:

“早承大業,勤政愛民。經文緯武,寰宇一統,雖曰守成,實同開創焉。”

還誇讚了他的學問:

“聖學高深,崇儒重道。幾暇格物,豁貫天人,尤為古今所未覯。”

總體上,他還是德行完善的仁君:

“而久道化成,風移俗易,天下和樂,克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後世想望流連,至於今不能已。”

許多通俗文藝作品,包括很多部電視劇,都沿襲了這種評價,把康熙帝塑造成一個擁有“雄才大略”的人物。金庸的最後一本武俠小說《鹿鼎記》也不例外。

金庸先生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過小說人物之口讚揚康熙帝。

比如第五十回:

康熙又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出神半晌,緩緩的道:“我做皇帝,雖然說不上什麼堯舜禹湯,可是愛惜百姓,勵精圖治,明朝的皇帝中有那一個比我更加好的?現下三藩已平,臺灣已取,羅剎又不敢來犯邊界,從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天地會的反賊定要規復朱明,難道百姓們在姓朱的皇帝治下,日子會過得比今日好些嗎?”韋小寶心想:“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說道:“奴才聽打鳳陽花鼓的人唱歌兒,說什麼‘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田地,小戶人家賣兒郎。’現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鳥生魚湯,朱皇帝跟您差了十萬八千里,拍馬也追不上。”

還是第五十回:

韋小寶跪下謝恩,磕過了頭,站起身來,說道:“奴才捐這點銀子,不過是完璧歸……歸趙錢孫李,皇上就當是功勞。皇上減膳減衣,那才是真正省出來的,才叫不容易呢。”康熙搖頭道:“不對。我宮裡的一切使用,每一兩銀子都是來自老百姓。百姓供養我錦衣玉食。我君臨萬民,就當盡心竭力,為百姓辦事。你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我食民之祿,就當忠民之事。古書上說:‘四海困窮,則天祿永終。’如果百姓窮困,那就是皇帝不好,上天震怒,我這皇帝也就做不成了。”

活脫脫把康熙帝描繪成了一個聖君。

金庸還在《鹿鼎記》的附錄《康熙朝的機密奏》一文(請注意,這不屬於《鹿鼎記》正文)中說:

從康熙朝的奏摺中看來,奏摺的內容主要是各地糧價、雨水、收成、民間輿論、官員的清貪。可見康熙最關心的是百姓的經濟生活,以及治民的官員是否貪汙。當然,各地的造反叛亂,他也是十分注意的。康熙在奏摺上用硃筆批示,大多數是寫“知道了”三字,有時也有詳細指示。從批示之中,可以見到康熙英明而謹慎,同時對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寬仁。

明朝的絕大多數皇帝的確很差,施政理念、個人素質、性情都差。但是也有過相對寬鬆的時間段,比如明孝宗和明穆宗。

反過來,康熙帝真的就那麼好嗎?他們的個人素質的確比明朝皇帝高、性情也比明朝皇帝穩定,但是從康熙一朝開始,

高素質的清朝統治者從制度上到心理上,對臣民們實施了更精巧的控制術,讓臣民們更加抬不起頭來,沒有絲毫尊嚴可言。

金庸在《鹿鼎記》中怎樣為康熙花式洗地|文史宴

康熙的麻子是他得以即位的關鍵,是他的驕傲

畫像上居然不畫出來

《康熙朝的機密奏》一文還有一段: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六,李煦在請安摺子之中,又附奏江南提督張雲翼病故的訊息。向皇帝請安,是“恭祝萬歲爺萬福金安”,該當大吉大利才是,死亡的訊息必須另摺奏報,決不可混在一起,否則有咒詛皇帝死亡的含義。李煦這個奏摺犯了基本的忌諱。康熙見了這大不吉利的奏摺,硃批:“請安摺子,不該與此事一起混寫,甚屬不敬。爾之識幾個臭字,不知哪去了?”

金庸先生評論說:“申斥的語氣中還是帶了幾分幽默。”這是幽默嗎?這是典型的主子對奴才的訓斥和羞辱。金庸先生為了頌聖,不惜現身說法並扭曲事實,真是“用心良苦”。

熟悉康熙朝後期“九子奪嫡”這段歷史的朋友知道:康熙帝在廢除太子胤礽後,要求大臣推舉太子,群臣推舉出皇八子胤禩。結果康熙帝大怒,不但責罰了提議的那些大臣,還怒罵皇八子胤禩是“辛者庫賤婦所生”,徹底排除了他的機會。

什麼?學問淵深、武力值爆滿的康熙帝竟然如此粗鄙嗎?崇拜者金庸先生可能不信,但這就是事實。

康熙帝及其後繼者在統治術上,除了沿襲前朝的已有制度,還開創了一系列新的方法,比如滿漢雙軌官制、密摺制度、軍機處,當然也包括文字獄。

如果說科舉制是鉗制和從正面塑造讀書人的思想,那麼文字獄則是用恐怖的手段從反面打擊讀書人。《鹿鼎記》的開頭就涉及了康熙初年的“明史案”。

呂留良氣憤道:“清廷皇帝倘若將我捉到,拼著千刀萬剮,好歹也要痛罵他一場,出了胸中這口惡氣,才痛痛快快的就死。”顧炎武道:“兄豪氣干雲,令人好生敬佩。怕的是見不到清廷皇帝,卻死於一般的下賤的奴才手裡。再說,清廷皇帝只是個小孩子,什麼也不懂,朝政大權,盡操縱於權臣鰲拜之手。兄弟和梨洲兄推想,這次‘名士’一案所以如此大張旗鼓,雷厲風行,當是鰲拜意欲挫折我江南士人之氣。”呂留良道:“兩位所見甚是。清兵入關以來,在江北橫行無阻,一到江南,卻處處遇到反抗,尤其讀書人知道華夷之防,不斷根他們搗亂。鰲拜乘此機會,對我江南士子大加鎮壓。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除非他把咱們江南讀書人殺得乾乾淨淨。”

我們且不說歷史上呂留良、顧炎武、黃宗羲三人是否曾救助過被“明史案”牽連的人,這兩段話的明確指向是:幼年的康熙帝與“明史案”無關,一切都是鰲拜的錯。

就算康熙帝在1661年剛登基時年紀尚幼,沒有掌權,康熙元年(1662)的“明史案”和康熙五年(1666年)的黃培詩案尚有可推脫之處。

那麼康熙帝成年、掌權以後的文字獄呢?

金庸在《鹿鼎記》中怎樣為康熙花式洗地|文史宴

康雍乾三代蓄意打壓讀書人

比如,康熙二十一年(1682)的朱方旦坐妄言罪案、康熙五十年(1711)的南山案,康熙帝就無可推脫了吧?

《鹿鼎記》中,韋小寶被封為鹿鼎公,並且是一等公。這既表明了康熙帝對韋小寶的寵信,也是這部小說名稱的由來。

但是考證一下歷史就知道,清代異姓獲得公爵的總人數超不過一百,其中漢人就更少了。康熙一朝漢人獲封公爵的,有海澄公黃梧、承恩公白文選、海澄公鄭克塽三人。延長到乾隆時期,也只有五個漢人得封公爵。其中,只有黃梧家的公爵爵位,沿襲到了清末。

金庸在《鹿鼎記》中怎樣為康熙花式洗地|文史宴

韋小寶不大可能封公爵

值得注意的是:清朝授予爵位都是因為軍功,而且授爵非常吝嗇。想想,清末的曾國藩平定天平天國,為清廷立下了巨大功勞,也只被封為侯。而

《鹿鼎記》中韋小寶在出徵羅剎國以前就被封為公爵,這在清朝顯然是不可能的。

《鹿鼎記》的最後一回,偉大的康熙帝已經閱讀了黃梨洲(1610-1695)著的《明夷待訪錄》(1663年成書),並且表示讚賞。

小說中,康熙帝同意黃宗羲書中的“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所非未必非”,還準備對韋小寶大講特講,但隨即覺得韋小寶這個文盲肯定聽不懂,就作罷了。

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因其強烈的反君權、反清思想,別說在其生前,就是在其死後很長時間,也都沒有刊刻,只有一些抄本。到了乾隆年間,鄭大節刊刻此書的時候,也只刊刻的二十一篇,刪掉了五篇。所以,小說中康熙帝讀到《明夷待訪錄》並且讚賞的情景,是不可能出現的。

金庸在《鹿鼎記》中怎樣為康熙花式洗地|文史宴

跪舔朱元璋的康熙

怎麼可能欣賞黃宗羲

就算康熙帝讀到了這本書的抄本,其絕對君主的頭腦也絕對會拒斥黃宗羲的思想,並且大罵,甚至大開殺戒的。要知道,在1666年的“黃培詩案”中,顧炎武可是被囚禁了近七個月。

雖然金庸先生在《鹿鼎記》中在頌揚康熙帝的同時,順便誇讚了黃宗羲,但是,小說隨即就貶損了黃宗羲、顧炎武等儒家學者。

還是小說的第五十回,韋小寶出了北京城南行,在泗陽集再次見到了顧炎武、黃黎洲、呂留良、查繼佐。當然,對照真實的歷史,這個時候只有黃宗羲尚在人間,其餘的幾位早已謝世。但是這不影響金庸先生貶損他們,同時誇讚自己的祖先之一的查繼佐(1601-1676)。

韋小寶在幾位老先生面前讚頌了康熙帝的英明後,尤其是對比了明朝皇帝的殘暴後,幾位精通曆史的老學者也無話可說,但卻說出了一個讓人笑掉大牙的建議。

顧炎武推開船窗,向外眺望,但見四下裡一片寂靜,回過頭來,說道:“我們來勸韋香主自己做皇帝!”

金庸先生把顧炎武、黃宗羲等當時的一批頂級學者寫得如此幼稚,不由得讓人想說:你是來搞笑的嗎?

除了以上提到的這些,《鹿鼎記》中還有一些情節,是作者為了頌聖而歪曲和誇大的,限於篇幅,就不一一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