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文章《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裡》是難得一見的好文章，採訪深入、打磨精準，把一個行業的問題擺在了大眾面前，這些都了不起。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瑕疵的話，那就是給出的解決方案——讓外賣平臺所有的產品經理和演算法工程師都去當一個月騎手——跑偏了。
這個解決方案讓我想起一個小故事。
據說在二戰期間，美國空軍降落傘的合格率為99。9%，軍方要求100%，廠家負責人說不可能，於是巴頓將軍在每次交貨前從降落傘中隨機挑出幾個，讓廠家負責人親自跳傘檢測，從此，降落傘的合格率奇蹟般的達到了百分之百。
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我是很懷疑的，但在國內各種勵志和管理書上卻被頻頻引用，而前面提到的解決方案，和這個故事其實是一個意思。
找產品經理和演算法工程師去“體驗生活”沒什麼用，因為用什麼樣的演算法並不是他們說了算。
就算找王興去體驗也不見得就有用，企業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市場環境越來越惡劣，使用者要求越來越高，種種因素共同培育出這種演算法。
我不催促騎手，給他們多點時間可以嗎？
可以，但同樣沒用。
大半年前，好友墨七在B站做了一檔影片，給外賣騎手打電話讓他們別急，然後到了之後給他們鞠躬道謝，不少人彈幕說感動得稀里嘩啦，要對外賣小哥好一點。
我也有同感，但沒過多久，就因為一單外賣遲遲沒有送到打電話過去催促了。
就算你能夠做得到溫柔如水，但很可能的結果是，外賣騎手們利用這個時間去送其他急的，或者多送一單，並不能改變什麼。
餓了麼那個《你願意多給我5分鐘嗎》的惺惺作態為什麼被罵得狗血淋頭，就是因為他看似溫情實則甩鍋給使用者，迴避了自身作為平臺的責任。
那我們去申討嗜血的資本家、萬惡的平臺如何？
可以，但只會適得其反。
還記得滴滴順風車嗎？
在輿論的討伐和有關部門的介入之後，滴滴順風車長時間關停整改，結果呢？
結果是其他小平臺的順風車大行其道，安全性比滴滴還要差很多，還有許多黑車橫行。
因為使用者要生活、司機要生存，外賣騎手同樣如此，這也是文章中反覆提到“你不幹多的是人幹”的原因。
五一節回家的時候，和滴滴司機聊天，他說現在生意不好做，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但總歸是有碗飯吃，而且比較自由。如果你留心觀察，會發現現在不僅有外賣小哥，而且還有不少“外賣小姐姐”，理由同樣如此。
網上看到一張圖，來源未知，講的是兼職騎手們來源於各行各業，看了讓人感慨。
這幾年經濟下行得這麼厲害，為什麼大家的感覺沒有那麼強烈？就是因為外賣、網約車和快遞等行業吸收了大量的失業和半失業人員，可以說是真正的社會穩定器。
每月一萬左右的收入，較低的准入門檻和較為自由的時間，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個很不錯的全職或者兼職的機會了，可能比有些996的工作崗位幸福指數還要高一些，你把這些平臺罵沒了，他們怎麼辦？是在幫他們還是害他們？
到這裡或許你要煩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辦？
辦法很簡單，但又很複雜。
外賣騎手面臨的問題主要有兩個，第一個是演算法過分追求速度，逼著騎手去超速、逆行和闖紅燈，甚至路線規劃就有逆行的問題；第二個是發生交通安全事故得不到相應的保障問題。
第一個問題相對容易解決，改進演算法，去除掉路線規劃裡的逆行方式，設定彈性時間即可。美團給出的五條解決方案裡面，第一條和第二條都是這方面的內容，如果都能做到，這個問題就能得到很大緩解。
第二個則比較複雜。
前段時間我媽在斑馬線上被一個闖紅燈的快遞小哥撞了，到醫院檢查沒什麼大礙，當時我很想讓我媽問一問這個檢查費用是平臺出還是自己出，但怕捱打忍住了。
後來翻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判例。
2019年3月21日，上海一名餓了麼騎手騎電動車將60歲的吳先生闖倒後逃逸，後吳先生向“餓了麼”運營企業上海拉扎斯資訊科技有限公司索賠醫療費、殘疾賠償金等共計50萬餘元，經一審和二審，最終判決拉扎斯公司賠償原告吳先生各項損失共計48。7萬餘元。
中國消費者報
這是騎手傷害到別人的情況，看上去還是得由平臺負責，那如果是騎手自己受傷呢？
文章中說得到保障比較難，因為這些騎手都沒有和平臺簽訂勞動合同。
我看了下公開的資料，美團有將近400萬騎手，餓了麼沒有公佈，保守估計也有上百萬吧，自建物流如京東，也不過養了10萬快遞員而已，這麼大數量的外賣騎手，全部建立勞動合同關係顯然不現實，如何進行保險和保障，就是一個需要協商、談判甚至是鬥爭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需要媒體和有關部門的監督，需要NGO的關懷，更需要工會的努力。這個工會，是能幫員工爭取權益，而不是隻會搞個活動發點禮品的那種工會。
當然，也不是有了這些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在紀錄片《美國工廠》中，中國工人們不能理解美國工人拿著高工資、好假期還要鬧事，美國工人們也不能理解中國工人為什麼要拼命加班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工作，美國工人們依託工會讓工廠確保他們操作環境的安全，但那場鬥爭最終在曹德旺拉攏一批、打擊一批的戰略戰術下土崩瓦解。
在這方面，我們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其實，不止是外賣騎手，各行各業似乎都面臨這樣的問題，富士康員工的跳樓、程式設計師工程師的猝死、網際網路公司的996何嘗不需要權益的保障呢？
除了賽博朋克的外賣騎手，還有滴滴司機和快遞小哥，地攤老闆和產業工人，在他們身後，是上海堡壘的金融螞蟻，成都要塞的IT民工，是月之暗面的機械民工，小行星帶的採冰船員，火星荒原的拓荒遊民，他們即我們，命運似乎從未改變過。
@tihu
《人物》的稿子像是一道劃過夜空的閃電，讓我們看到了無數雨夜飛馳的騎手們，希望它不是一閃而過，而是能給更多地方更多人以思索、以行動。
